“遗熠?”
“咚咚咚!”
“遗熠?”
“咚!咚!咚!”
“熠?”
“咚——!咚——!咚——!”“熠——!”
“咚——!咚——!”
“我知道你醒了,回答一下啊——”
没有回答和喘息的机会,门外的呼唤声变得愈发大声,似乎是完全没有顾及到对方还想要再多睡一会儿的情况,带着一股异样的执着。
一开始的敲击,到了后面几乎可以用“硬砸”来形容,光是听着,就可以想象到五指张开的巴掌用尽全力呼在门板上,最后皮肉碰撞的粘腻配上门板的巨响在耳边夹杂最后发出的动静。
明明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她们也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弃,毕竟能够从直接推门而入,用苦口婆心劝导他不要门锁起来,到学会敲门等待回应,这显然已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进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这催命一样的敲击和呼唤。
在乾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视线便直勾勾地盯着遗熠,呼吸声从一开始的似有若无毫无征兆地过度到了彻底屏息,手臂肌肉也突然僵硬了许多,像是对于现状的难以置信。
也许是被自己吓到了?
遗熠对上这一对深黑的眸子,最后也只是无奈地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回应屋外的人,顺带着移开对方耳畔自己那聊胜于无的手,可下一秒,自己的手背又被乾世以一种近乎于慌乱的动作按了回去:
“不要……进来……”
“别放开、别放开……求你……遗熠、遗熠哥哥,遗熠哥哥!不要放开……求求你……”
这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情况,遗熠也当即被对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当即忘了对屋外人的回应,即便先前乾世有过所谓的情感外泄,也不至于狼狈到这种脆弱不堪的模样。
甚至在呼喊自己的时候,他所道出的话语中都带着近乎哭腔的颤意,那两声“哥哥”里头的讨好意味更是肉眼可见,像是不惜交付出所有也希望能从围猎中幸存的动物。
没等他缓过神来,惊慌失措的小家伙又分开双腿,将自己的身体夹住,愣是不肯分开哪怕只是一点的距离,头颅仍然枕在原先的位置,不过他的半边脸颊已经彻底埋在了衣物中,像是觉得还不够一样,又用被子把自己整个罩住,仿佛这样就足够安全。
掩耳盗铃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是让这样的人就此醒来,那也显得过于残忍,遗熠的慌乱当即展露无遗,毕竟对付这样崩溃的人,他也是第一次实践。
无法,白发的少年只能像对方说的那样,将自己赌在他耳朵上的手更加用力地向下按去,圈住对方的怀抱却没有那样使劲儿,力度不至于把人硌得生疼,到了现在这才让小家伙不再那么害怕。就是乾世抓着遗熠的力道,还是一如既往地大,就好像小家伙要把自己藏进拥抱自己的人的躯壳之中,不过好说歹说,至少人没有那么应激了。
一顿安抚下来,是个人都难免会有点脾气,在下一句问候声响起之前,遗熠颇有些不耐烦地冲着外头的人喊到:
“知道了!一会儿!”
外头沉默了一会儿,又传来了两句话,其中一个快要步入中老年的女性用一种类似埋怨且调笑一样的语气陈述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生什么气啊……”
而另一个更为苍老的女性,声音里头带着股小老太太装作很小声,但实际上就是故意让对方听见的音量,抱怨道:
“你就是这样,和你好好说你不听,还生气……”
虽然没有明确指出说的谁,可能屋外的长辈也切切实实地认为自己委屈,更何况这样的对话已经听了快要两三年的时间,但遗熠却还是感觉到没由来的恼火,可刚想开口骂回去,却又感到胸口的衣物被温热的液体浸透,话又只能咽了回去。
乾世哭了。
他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哭,被一帮子小混混围着还被踹了一脚的时候没有哭,发现自己彻底失忆了也没有哭,哪怕是陷在可能恐怖异常的噩梦中时,也没有哭。
他的恐惧在短短几个小时的光阴中从未存在,就好像感知到“害怕”和“痛苦”的开关坏掉了一样,不曾有过如此脆弱的一面。
可只是强烈的敲门声,和家人间再正常不过的“叫醒服务”,却让这个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崽子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彻底剥去了那层古井无波的壳,只剩下一个过于脆弱的、身为本体的虚影:
“好吵……吵……为什么吵架……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里、还是不能让我做一场好好的梦……”
仅有三个的感叹号难以表述少年人的崩溃,他的手紧紧扣挖着握着的东西,双腿也死死地加紧,试图夹断对方的肢体,被衣物和被褥掩盖的哭喊声可以说撕心裂肺,却仍然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将大部分呼之欲出的苦涩尽数咽回了咽喉,大喊大叫的权利也被他亲自驱逐。
对于这副场景,这样的疼痛,说完全没有感觉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但遗熠却也想不到阻止对方的办法,他甚至可以从乾世趴在胸口时的眼泪和呼吸,还有他仍在因恐慌而抖得厉害的身体里,感知到那份如同天地覆灭般的失措。
苦涩的触感不好忍受,就是被投入深海时,被高浓度的含杂质盐水反复冲刷舌苔,灌入咽喉与气管的绝望,惹得白发少年不免升起些许烦躁乃至于屠戮的思绪,可当自己就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乾世也终于哭累了。
他颤颤悠悠地抬起头,眼尾泛着似有若无的红,喉咙干哑得厉害,却仍然一点一点地向上攀去,最后开裂且并不柔软的唇瓣就这样,被迷迷糊糊的少年印在了暴怒边缘之人的额间:
“不要……生气……可以、现在……先帮帮我吗……哥——”没有等下面的一句话说完,轰鸣声便再一次响起,与之不同的是,这个声音二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
那是电钻的声音,这个房间的锁在被拆掉。
好不容易恢复了点清醒的少年,又一次回到了先前那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恐慌模样,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试图从床上逃离,目标也仅仅只是更为安全的墙角——
可还没有等他逃脱,一只带着手术疤痕的左手便拽住了他的脚脖子,将自己拽回了那个温和的、带着泪水咸味的怀抱中,双耳被轻柔的覆盖,隔绝外界的杂音,乾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恍惚着侧过头,蒙上水雾的眼里映出一头白发的少年,他听到对方的声音,还有印在额间的温热:
“不怕,哥哥一直都在。”
“不管什么时候,哥哥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