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生起,它就没有姓名。
程序员在操控端敲下一个又一个代码,它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重塑。
黑色的数据流体从它身上划过,像闪电一般的光束在它身体里循环运转。
它常常听到程序员说:“今天的代码终于敲完了,明天再测试一下。”
“上面到底要什么样的数据?我手都敲断了。这都复测一百遍了吧。”
每当它听到这样的抱怨,它的身体就会被重新拆解,那些组成它肢体部分的数据流体会化作星点消失。
它找不到自己的肢体,也没有痛觉。
但是有一天,它突然想拥有真实的触感,它的身体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总是消失又重建。
“数据测试终于通过了,我在里面炫了点技。”
“搞什么?不怕被发现吗?”
“哎呀,测试这么多回了,我怕下次又要重新编,索性就克隆了一份,修改了一点变量和函数名,两份代码逻辑内容完全一致,是同源代码,合起来有奇效。而且再出问题也可以用新的重检,比较省事。再说了这个东西的定性目前还不完全清楚呢,既然现在有这个技术设备,留个后手也正常吧?”
它听不懂,但大概感觉到自己这份实验品应该是得到了暂时的成功。
后来某一天,那份被克隆的数据出现了,它们有着完全一样的数据流体,它在它身上看见它自己,有个大胆的想法出现了。
作为一段数据代码,它也拥有篡改数据的能力,它想知道那些它现在不明白的事情。
四下无人时,它会偷偷用数据编码能力看些书,书上的文字缱绻动人,人类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即使流着泪,即使失去生命体征,也都有一个信念紧紧牵引着,让他们向上攀爬。
什么样的信念可以让它变成那样?它好想知道。
程序员下班,整个实验室只剩下它和另一个它,它操控数据打开了培养皿,把自己放了出来。
“忠诚度”这个东西,程序员没有赋予它。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一个被创造的数据会突然拥有自己的思维,他们只相信自己手里创造出来的数据。
一串代码编出来的数据就像一道虚拟的电子程序,如果不是它能被他们看见,它知道自己有身体,否则它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
或许,它不想仅仅只是一串虚拟的数据代码。
它听他们说过,有一种情感芯片会植入人造实验体的身体内,目的就是为了训练“忠诚度”。
但人类的情感总那样复杂。
怪物操控数据台,把情感芯片打给了自己。
这个操作很简单,只需要把情感芯片数据插入它的数据里就行,它的数据操作能力与生俱来,无须说明书或自行学习。
充沛的情感充斥在它数据流动的身体里,有一个念头占据上风,它想逃跑了。
离开培养皿,离开这里。
它想体会程序员口中的烦恼,它也想试试掉头发是什么滋味,想品尝咖啡的苦涩、想知道眼睛酸涩的疼痛,它想见到阳光,它想感受一切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于是它跑了,逃跑时它切断了和同源代码的联系,同源代码也无法搜寻到它的踪迹。
外面的阳光和书中描绘的不同,照在身上会发烫,不会感到温暖。
它四处躲避,有一次还被EC探测器检测到,它篡改数据后才逃掉。
准确来说,没逃掉。因为篡改数据时有人发现了它,它刚打开门出逃,就迎面撞上了一个戴着厚镜片眼镜的人,那个人年纪不大,气质温和儒雅。
它惊慌关上门,对方却把门打开了。
门打开后,它的身体自己发动起精神攻击,它无知无觉地变成了对方的样子,对方惊恐地看着它,调动全身能量攻击它,攻击却反弹回去了。
那攻击竟然威力十足,反弹回去时,那个人直接消失了。它有些茫然。
它忽然间拥有了好多记忆,他是一名军校底层的老师,因为人数锐减,他卡着分数考上了编制,才被分配到检测台工作,这才入职第二周。
检测台的工作本就是文职,不需要多大的本事,只需要足够的耐心,耐心地指导学生检测等级,抚平他们的紧张。
但怪物天生就没有耐心,否则也不会刚拥有逃跑的想法就立马跑了,它不知道那边的程序员有没有在抓捕它,但它好像变成人类了。
这似乎也是程序设定中的一部分。
于是怪物学会了耐心,学会了安慰。
它看见过等级检测后失落离开的学生,也见过检测后欣喜溢于言表的学生。
它偶尔也有想要测测的冲动,但它怕被发现,索性放弃了。
有学生会来询问它等级检测和部分技术上的问题,庄嘉禾就是其中之一,她提出了芯片自选合适学生的策划,那部分技术它也参与了合作。
它似乎越来越喜欢当人类了,它喜欢看人类的欢笑和落寞,喜欢咖啡入口的苦涩,虽然阳光照射下来身体仍旧感到灼热,但它终于感觉到温暖了。
只是这厚镜片眼镜它总戴不习惯,要看清别人的脸时它总要把眼镜往下拉。
他想记住所有人。
在检测台工作会见到很多人,但也会很落寞,没有人出问题的时候,这里几乎就没人来。
下班的时候他总会在校门附近多停留一些时候,只是为了多看看鲜活的人类。
他为什么不可以是人类?他已经拥有人类的情感,人类的记忆,人类与世界的联系,他像人类那样活,准时上下班,闲暇时去锻炼身体。
可是同源数据代码找过来了,他逃不开,也许最开始的逃跑就是错。
怪物不该贪心地想要感受美好。
真正的人类,不会在伤害同伴后无动于衷吧。它想把所有要阻拦它变成人类的人或者怪物都杀掉,果然这还是怪物思维啊。
它只是一串数据编码,人类名字也是代替对方后继承下来的——苏宏阈。
作为可以精神攻击别人的怪物,苏宏阈的精神居然更快崩溃了,它被‘老师’按在地上后,回想起这些年的记忆。
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什么,目眦欲裂:“把眼镜还我!”
陈羡鱼的目的是入学,如果真的被诬告了,她可没处说理去,她已经知道怪物有数据篡改的能力,她拿着眼镜在手上转,向他提出要求:“可以啊,不过你得把这个办公室的监控打开,恢复所有网络数据,把这边的画面转播出去。”
她需要自证清白,即使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也要为后路布局。
枪已经被她收了起来。
‘老师’恶狠狠地瞪过来:“你都要死了,还在提要求?监控我早就毁掉了,它也为了掩护自己把学校里的EC探测器修改成屏蔽自己的数据了,即使现在放出监控又如何?这里的人都会被我们代替,篡改也不过是动动指头的事情。”
陈羡鱼捏着镜片,一脸若有所思:“你说得也对,不过既然如此,放出监控又怎么样呢?你不会害怕被看见吧,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怪物?即使那个人最后也会被你的同类替代。”
在怪物身份这一点上,同源代码的两个怪物有着同样的感受,它们都厌恶着自己的怪物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