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响!”只有奚平一点也不觉得震撼,他一阵头皮发麻,立刻给远在南海的魏诚响传信,“谁领的头?疯了吗?”
舆图里,大能的神识也是一不小心就会被重创的,只是修士每天锤炼心神,神识能自由活动,实在承受不住,还能及时撤回身体喘口气,凡人却远没有这么灵活。
凡人没开灵窍,灵台一片混沌,神识也不能主动离体,除非是通过转生木之类特殊的媒介将自己“交付”出去。一旦交出去,就无法自行收回,那些不自主的神识好比失了壳的蜗牛,稍凌厉一点的灵风都能让他们烟消云散。
奚平气急败坏:“你给我管管他们!我自顾不暇,根本护不住这么多人!”
魏诚响听见他模糊暴躁的声音,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与这人初次接触的情景,叫他一声“太岁”就气得他骂骂咧咧,跳着脚和“信徒”划清界限。
别看他现在常年端着“太岁”稳重又游刃有余的架子,回想起来,他当年也真的不靠谱,满肚子馊主意不说,正经事一样都不会,全靠运气好,也就只能糊弄糊弄十几岁的小孩子。
“叔啊,”魏诚响半带调侃地叫了过去的称呼,“百乱民在人间,连凑数也不配,死在路边跟死耗子差不多,你管他们呢,能用就凑合用一下呗。”
奚平一时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说的是人话么,你吃错药……”
魏诚响将神识融入转生木,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离转生木的主人都近——毕竟她曾经将自己“生前命、死后尸”都典当给了这块小小的木牌……虽然后来被退货了。
她的神识在转生木中,引着那些百乱民们走,像个看天就能辨位的优秀向导。
“除非你把他们当人。”魏诚响在还能说得出话来的时候,用最后的力气打断他,“人怎么管得了另一个人?有人管得了你吗?没有吧。那我又怎么管得了他们?”
梁宸得知无渡海的真相后想不开,在三不管的百乱之地建了个收容百乱民的小村。庞戬发现了,但没舍得惊动那些人,放过了他们,后来,他们落到了魏诚响这个不平蝉的假圣女手里。
圣女是假的,“魏老板”是真的。
她是个没出息的修士,一边自己东躲西藏四处蹭饭,一边想办法弄钱弄物资,来养活这些被遗弃的人,将一个小村变成了百乱之地上有烟火的镇。
再后来,太岁亲自去了百乱之地,带着背后陆吾强大的关系网和资源,撑着她将一个小镇变成了散落在百乱之地旷野中的无数星火。许多像黎满陇一样的人分布各地。他们重新拾起南阖故国之礼,教化后人……如今在深海,他们甚至有了一处自己的家,正一批一批地搬过去。
奚平竭尽全力抵挡着舆图的冲击,无法阻止那源源不断冲进来的凡人神识:“南宛出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黎阙如上课没讲过史,没说过南阖是因什么灭国,他们是因什么变成这样的?”
魏诚响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想:反正不是因为你啊。
此时舆图中,奚平已经用转生木“缝”上了几十处地脉裂缝,几乎遍布九州,只是补丁打得不太均匀。他只需要趁着长老们按住舆图,沿着地脉,在几处地脉关键转折处如法炮制,用转生木再楔十几处“钉子”,就能用转生木楔出一个全境舆图拓本。
有了这个拓本,地面人就能触碰道舆图本体,三长老不用被死死限制在金平附近,外面的大能们不用玩命地四处捂着地脉。
他们只要用一滴血,就能将神识引入转生木,治标治本,直接把闹事的舆图揍回地心。
玄隐三大长老,一众升灵高手,三十六峰上还有无数苦修的筑基……都说玄隐筑基比三岳姓项的升灵还强,难道集门派之力,按不住一张舆图?
可不料他是这样一厢情愿。
奔波一场,从国外托人调种子砍树、几乎抽空锦霞峰和黑市上现存的所有绵龙心,做完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单单没想到……外面的大能们不肯。
仙山正统,不肯将神识交给自作多情的“邪木”。
他本该心灰意冷,不料又来了一帮人形也没有的傻子,不分青红皂白地为他赴死。
此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奚平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该笑,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卖命。
他恨不能当场撂挑子,拼尽全力将这些百乱民送走完事,山爱倒不倒,国爱亡不亡,大不了他就在地下跟舆图过一辈子,就当是在另一个无渡海里坐牢了。
可偏偏金平还有侯府,灵山还扣着师尊,三哥还在不归路上渐行渐远……诸多牵挂如蛛网,捆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岁琴因心而动,无人拨,它自己响起了还魂调。
这时,一片树叶忽然从琴上飘落,碰散了琴音。
“士庸。”支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今天若是灵山因舆图倾覆,千古罪人是为师、是玄隐山,不是你。”
“师父……”
“尽你的人事,”支修的声音平稳如雪山的山脊,“剩下交给我……还有天命。三十六峰,至少飞琼峰还在。”
他话音落下,一道极清的剑气从雪山上飞了出去,撕破了飞琼峰的封山印——内外两层。雪山上空陡然凝结起雷云。
然而那雷云这样仓促,三十六峰刚塌一角,灵山被脚下舆图咬住了“尾巴”,自顾不暇,再无力压制雪山上反叛的剑修。
那因主人懒得打理而一直封存的飞琼峰震碎霜雪,露出了真容,满山祥瑞感觉到了什么,惊慌地乱撞。周遭好几座山峰跟着瑟瑟发抖,劫钟“当”一声长鸣,却撞在飞琼峰攒了十多年的满坡剑痕上,竟露出了外强中干的虚弱。
三岳项荣月满时,动静大得几乎将整条三岳山脉夷为平地,可是飞琼峰上的蝉蜕却近乎悄无声息。
雪化了,雪白的新木转瞬成林,从剑台一路蔓延,扎住了摇摇欲坠的北坡,困住了外溢的灵气。
受惊的祥瑞们乱窜的身形渐渐安静下来,狂风也戛然而止,拔地而起的“雪里爬”刚好托起险些被风吹落的青鸾鸟巢。
唯有一道直指苍穹的剑气,不掩锋锐。
“闪开。”
那剑气迎着电闪雷鸣,摧枯拉朽地贯穿了雷云,照庭剑光过处,雷云活活被这凡铁出身的重剑撕成了碎片。
何处劫云配审我——
灵山遮天蔽日,改写天规,这是第一只爬出地面的蝉。
太岁琴上那一片雪里爬的叶子消失在原地,卷起一颗转生木的种子,瞬间被主人移动到了舆图中对应玄隐山的地方。
与此同时,林炽御剑而来,将一把转生木树种扔向坍塌的玉缘峰。
转生木堪堪钉住了黑龙在灵山的尾巴上。
但灵山坍塌处,已经不是奚平能补上的了,转生木才刚长出来就要被舆图连根拔起。
顺着那沟通舆图内外的转生木枝条,南大陆上唯一一个剑修蝉蜕的神识豁开了舆图。
雪里爬随即随剑气过处占满了玉缘峰坍出来的裂谷,那树身笔挺如枪,像一排尽忠职守的卫兵。舆图中的那一片树叶被主人用催发,化作一道剑气,照庭的剑光照亮了漆黑的舆图。
闻斐缓过一口气来,释然一般,他长叹了一声——支静斋到底选了他的路。众人的神识都用转生木连着,庞戬理智上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人却已经傻在了当场:支将军蝉蜕……伴生木……这不是误入歧途,阴差阳错传承了什么魔神之道的伴生木,是灵山有史以来第一棵自己破土而出的。
可……不是说,叛离三千大道者才有伴生木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