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之中,往往可以一窥君王对武事的态度,但当今圣上是个例外。
出于某种原因,李砚辞穷兵黜武,极为好战,但每每将畋猎举办得犹如文会,只是借围场的地界罢了。
高台之上,李砚辞身穿饰有云肩膝襕云龙纹样的红色交领窄袖长衣,腰上束革带,佩短刀、牙箸。
眉宇轩轩、俊美无俦,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百官于他下首依次而坐,有意骑射击鞠者皆着戎装。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因着皇帝行围的时间向来极短,大部分时间是在高台上看赛马、射箭、摔跤、击鞠等比赛,听众人吟诗作对,所以未着戎装的大臣亦有不少。
许迦叶垂眸注视着杯中茶水,眉眼倦怠。
她是极热衷于纵马驰骋的,前世在家族斗争中获胜成为掌权人之后,她虽为族中事务所困,但时常在闲暇之余坐飞机去草原骑马,还专门在园中修建了马场。
那时她遗憾于自己身体孱弱,以至于每每不能尽兴,没想到如今连骑马都做不到了。
李砚辞默默观察许迦叶的神色,心下暗叹了一声,春猎是极为难得的放松心情的机会,他不愿许迦叶错过,更希望能将其举办得合乎她的心意,可她总是难以展颜。
李砚辞的注视是隐晦的,许迦叶只是略有所觉,但侧对面的一道目光存在感极强,让她不由回望了过去。
是李悼。
少年俊美得近乎锋锐,一身绛色戎装衬得他愈发神气高朗、意气风发,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莫名有些渗人。
李悼见许迦叶抬起了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僵硬的笑。
许迦叶微一颔首,随即移开了目光。
李砚辞察觉到了他们之间那微妙的气氛,不由眉头轻蹙。
他打量了李悼几眼,眸光骤然沉冷,穿得那么花里胡哨,是想勾引谁?
他用眼神示意刘采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刘采面上恭敬领命,心中暗自腹诽,这就是残酷的兄弟阋墙吗?写进史书里恐怕要笑倒一大片后世之人。
陛下未免太过童心未泯了。
过了一阵子,为众人添茶的内侍端着茶壶走过,在行经李悼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悼满心都是对许迦叶的担忧,反应不如平时那般机敏,对半空中倾倒而来的茶水躲闪不及,衣服的前襟几乎湿了一半。
他顾及自己在许迦叶心中的形象,只口头上申饬了一下毛手毛脚的内侍便让他退下了,起身对李砚辞道:“望陛下允臣弟暂且告退,前去换一身衣服。”
“你来得匆忙,不知可准备了换洗衣物。”李砚辞见李悼狼狈不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刘采,给景王准备一身衣服,你亲自去伺候他换上。”
刘采快步走到李悼面前,示意他走在前面:“殿下,请吧。”
李悼心中警惕,面色如常,用余光最后瞄了许迦叶一眼,趋步向前行去。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李砚辞说道:“昨日朕于御花园之中赏花,春花繁盛,令人不由展颜,围场之中少有艳色,未免可惜。”
言讫,内侍们端着琢盘鱼贯而进,其上摆放着各色花朵。
六科给事中谭言面色难看,拒不受赐,起身高声道:“陛下,古往今来未有春猎时赐花的先例,这实在是不合礼法。
“畋猎所耗人力物力甚巨,陛下不应受奸佞蛊惑,以逸乐为先,忽视其在礼仪与戎事上的意义。”
李砚辞本精挑细选了一朵粉紫相间的千叶牡丹,欲走到许迦叶身旁,亲手簪在她的鬓边,令她开怀,闻言不由停住了脚步,冷声道:“来人,把他拖下去。”
他从未见过这么会扫兴的人。
“陛下,哪怕您今天赐死臣,臣食君之禄,有些话不得不说。”谭言被按倒后犹在挣扎,“许掌印自己是个废人,便看不得别人精于骑射,不仅在京营之中排除异己,就连畋猎这种国之大事都被她搅和得满是脂粉气。此等祸水,人人得而诛之!”
许迦叶还未开口,阉党中人已一个接一个开足火力攻讦起了谭言,间或偷觑李砚辞的脸色,煽风点火,誓要把谭言狠狠按死。
李砚辞见许迦叶垂着眸子默不作声,心知谭言这个该死的东西正好戳到了她的痛处,看向谭言的目光森然无比:“朕满足你的愿望,赐你杖毙。”众人闻听此言,皆是不寒而栗,臣子互相弹劾本是常事,言官更是可以风闻奏事,归根结底,谭言也不过是说了一句针对许迦叶的实话,何至于此啊。
薛柏清见事态发展到了这般地步,终于按捺不住起身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前朝吕昌邑之旧事?望陛下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