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以自慰的是,几个月的京师生活,不仅大大开阔了眼界,而且结识了诸如谢绛、黄鉴等史馆编修官,初步了解到史馆日常事务等一些枝枝叶叶,并与众多的学子建立了同窗友谊,建立了最早的朋友圈。
有趣的是,在这个朋友圈里,谢绛的长子后来娶了胥偃长女,而欧阳修则娶了胥偃小女儿。
欧阳修十分羡慕这些友人的职业身份,设想将来如能达到与这些编修官相类似的高度,依赖公帑而能博览群书,当个学问种子,自己的人生就是很值得的了。
去京返随前一日,朋友们为他送行,依依惜别,互致珍重,相约以后再会京城。
茫茫人海,有一种豪迈叫做友谊,有一种不幸叫做孤独。
人生在世,孤独是不幸而可悲的,一个人可以失去光明,却不可能没有友谊。
这成了欧阳修此后的信念。
纵观欧阳修一生,他很大程度上是为友谊而存在的。此岂非“仁”之为仁者也哉,想那所谓“仁”也者,盖与人和也,与人谐也,与人友也。能和之、谐之、友之,一起共事,方为人生之至高境界。
南归途中,他饱蘸深情,写下了《南征道寄相送者》。诗云:
楚天风雪犯征裘,误拂京尘事远游。
谢墅人归应作咏,灞陵岸远尚回头。
云合江树看迷所,目逐归鸿送不休。
欲借高楼望西北,亦应西北有高楼。
欧阳修以诗人的心灵,咏叹去年冬天冒寒北征,今年春季落榜南归的复杂心绪,不难看出,诗中借用谢灵运退隐作《山居赋》、王粲《七哀诗》之典,径抒胸臆。
可见就其内心而言,真的不想离别得如此匆忙,京师虽他乡,却正是让梦想插上双翅的地方,注定是他继续行走的方向,因此他深深留恋繁华的京师、京师的繁华,还有那些京师的朋友。
南归随州,欧阳修走的主要是水路,便捷、经济又省事,昼夜兼程,风雨无阻。
倘若走陆路,即使沿着驿站的路线也要比水路多出很多天的工夫来,而且受天气条件的影响较大,那花销自然就多些。
选择水路,还有一个必须考量的因素,那就是古来遇水便有城,故有“城池”之名。但凡这类城池通常都是繁华之地,沿途可顺便浏览名胜古迹,赋诗作咏,迎风而啸。这样一来,漫漫旅途就不至于那么单调乏味了。船行江州(今江西九江)时,他登岸浏览琵琶亭,即兴赋《琵琶亭上作》:
九江烟水一登临,风月清含古恨深。
湿尽青衫司马泪,琵琶还似雍门琴。
遥想当年,战国齐人雍门周游说孟尝君,鼓琴而歌,悲调凄凄,孟尝君感动得涕泗滂沱。唐代诗人白居易贬官江州,送客湓浦口,倾听船中商妇演奏琵琶,亦不由得潸然动容,泪湿青衫。
如今琵琶亭依旧,江水依旧,立身亭上,凭栏远眺,极目处有如似曾相识的白雾,浩浩荡荡却无因无果,一片凄迷光景。
雍门周和白居易的故事,与他现在的心境何其相似乃尔。
落第返乡,没有荣光,这不无寂寥的归途,万千惆怅,内中不胜悲慨,将《琵琶亭上作》一句句“啸”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