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想起了母亲郑氏,母亲此时依然在遥远的随州。
从参加考试到放榜,他一直宿住在旅店,没有更多时间回随州探望母亲,城门及市场虽然有新科进士们的名单,事前他也曾修书告诉了母亲放榜的日期,但是母亲想必不会远道而来,专门看放榜名单,因为她素来不喜热闹,偶尔出门必是添置家用器物之类,何况对此盛大游街可能也并不知晓。
尽管如此,在这个风和日丽的街头,欧阳修仍希望某一个位置也能看到母亲的身影,希望这样的幸福时刻能和母亲一起分享。
他是在母亲的注视下一点点长大的,现在内心里仍然希望被蓄满爱的目光温暖,他并且知道,他渴望永远走不出慈母的视线,他祈愿母亲永远健康长寿,让那温暖的目光永远照耀他的人生旅程。
欧阳修一边走,一边在街道两侧的人群中搜寻。当果真看到母亲郑氏和小妹菁茗的身影,看到母亲稍稍有些佝偻的腰身的时候,眼睛刹那间湿润了。
这么远的距离,母亲居然也过来了,不知道她这一路经过了几天几夜,吃了多少苦。让他稍稍感到心安的是,小妹菁茗在母亲身边照顾。
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距离,更是如此深切地感到母亲的衰老和羸弱,作为儿子的他一天天长大、发展,而母亲倏忽间已垂垂老矣。
自打他记事起,母亲就开始筹划他的未来。过去的教诲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仿佛又感受到了母亲眼光中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和无限期许,母亲曾说过,修儿长大成人后,要做个像你父亲那样的男人,做个让你父亲为你骄傲的男人。
可怜的母亲呐,为了这一天,您已经等了太久,头发都白了。
有冲过去跪拜母亲的冲动,但就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被使劲抑制住了。游行的队伍继续向前,欧阳修机械地迈动着步伐,用饱蘸深情的目光跟母亲打了招呼。心里说:母亲大人啊,为儿盼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健康长寿……
小妹菁茗挤过来,递给他一张揉成团的字条儿,原来上面写的是她和母亲寄住的一个小旅店的名字。
欧阳修两年当中三占荐魁,又高中甲科进士,还算是春风得意。
此外,让他感到十分满足的是,这次又结识了不少新朋友,这些新朋友当中有的很幸运,比如朱庆基、丁宝臣几个,皆出师如意、顺利过关了。
有的则不那么幸运,比如其中一个叫做方希则的,以地方人才推荐入官,只等题名进士榜,从此万事大吉。然而,三次参加进士考试均遭失败,如今又在尚书省召试中落选,心生惭愧,怏怏不乐,连续数日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两度落选的痛苦经历,使欧阳修对科举考试失利的才学之士充满同情,为此,游街之后,欧阳修没有立刻赶到母亲和小妹居住的旅店,便匆匆赶往方希则租住的旅店,前去探望。
让他吃惊的是,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他住宿的房间案头上有一张似乎没有写完的字条,写着“男儿老大,一事无成,今生何益,不如……”,这“不如”之后究竟曾想写下什么,不得而知。
床铺上简单的行李也已经收拾整齐,很明显是准备离去的意思。
那么眼下方希则去了哪里呢?问店家,店家摇头不知。
满腹狐疑的欧阳修正待离去,巷子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少顷,一伙人神色慌张、七手八脚地抬着一个浑身往下滴水的男子往这边走来,看那衣裳装扮觉得非常熟悉,近了才认出这个男子就是方希则。
事后得知,屡次科场失利的他一时想不开,寻思不如一死了之,便一个人逛出城门,纵身跳进护城河。
所幸被一个秀才及时发现,与附近几个能凫水热心肠的人一起将他搭救上岸,看了他系在腰上的旅店号牌,于是径直抬到旅店来了。
“欧、欧、欧阳公子,怎么这么这么巧,你、你、你也在啊,真是太太好了!”走在前面的一个男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怎么是李公子你啊!真是太巧了!”欧阳修立刻听出这是随州李家少公子李襄宾的声音:“李公子如何到京师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