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暖被尿意憋醒了。
她揉揉眼睛,撩开被子坐起来。帐内只有几只火盆发出燃烧的火光,算不上亮,却足以照清周围。
她小心翼翼从地上扑腾起来,迅速朝秦王的方向瞥了一眼。
大魔王优雅地仰躺着,似乎睡得很沉,被子一角垂落榻边,露出大半个上身。
都多大岁数了,睡觉还不老实……姜暖报复性地在心里吐槽道,很是解气,抓起外袍,直接披在小衣上,用簪子简单绾起长发,蹑手蹑脚出了营帐。
外面是一团浓黑,看来离凌晨还有一段时间。守卫的士兵丝毫没有倦意,手持长戈站得笔直,在她掀开帘子出来时,垂首无声行了一礼。
姜暖手捏着衣襟,有种狐假虎威之感,脚步匆匆朝着树林走去。
来时她问过蒙毅,说是夜晚解手的话,可以去树林里。目下整片树林边缘都是驻扎的士兵,铜墙铁壁般安全。
她沿着一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见安静无人,便就地解决了。
整理好衣裙,忽然闻得潺潺水声从不远处传来,她有些好奇地朝前面又走了走,果然看见一条小河,河面开阔,水气氤氲,在溶溶月光下很有意境。
真好啊,城市里很少有这样的景色,就算有,她也不敢深更半夜坐那儿观摩,这样一想,心里涌上一股冲动,脚踩着落叶和枯枝,慢慢踱了过去。
始皇喵对着漆黑的河水,默默凝视了许久。
水面里,倒映着一只圆滚滚的猫头,和一双毫无必要的大眼睛。它良久地盯着自己此刻的形态,胸中郁闷浓重,却又无可奈何。
想我堂堂始皇帝,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竟在帝国最关键的时候猝死在东巡路上,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灵魂却根本没能附着到21岁的秦王政身上,而是钻进了一只猫的身体里,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仅如此,他还渐渐被猫的一些习性所左右,比如看见圆圆的东西就想抓一把,时不时就去舔自己的毛和爪子,甚至被挠了下巴颏会感到很爽,隐约产生顺从讨好的情绪——这简直太可怕了。
要是以前,谁敢这样对他,绝对会被一遍遍车裂示众——他现在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便是对他做出这些行为的人是扶苏,他天然对他有感情,便显得没那么丢人了。
可恶,多想回到那具年轻健壮的身体里,与自己曾经的灵魂合二为一。这样灭六国的进度也会势如破竹,他便能够有更多的时间,用于统一后的建设。
他有太多太多的构想没能实现,有太多太多的愿望戛然而止,而如今上天给了它重生一次的机会,他却根本无法与本体融合。更要命的是,他发现他离不开芈蓉,或者,确切点说,是寄居在芈蓉身体里的那个灵魂。
不久前有人在她的粥里掺了毒药,他以猫的嗅觉嗅了出来,于是打翻了那个傻乎乎侍女手中的粥碗,救了她一命。
当时他只是不想她死,虽然她那时的状态,已经与死亡无异,可他仍然希望她能活下来。
他蹲伏在她榻边,沉默地望着她那张纯真又恬静的睡颜,竟有种恍若隔了三生三世的陌生感。
前世里,她早早地就像一片枯叶飘离了他,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无法弥合的伤口。但他并没有伤心很久,因为他根本就没时间伤心。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雄心壮志要完成,她于他而言,最多也就是一段少年时期的美梦,一个君王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娇艳点缀。
何况她还曾经背叛过他。
这一点,直到她苍白瘦弱地躺在棺椁里,他仍耿耿于怀着。
他用厚土将她深深埋进心底,只有在看见扶苏时,会触景伤情难受片刻,再后来,连难受也没有了,她在他心中早已变得陌生而遥远,直至痕迹全无。
然而奇怪的是,在濒死的那一刻,她却是最先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一起出现的,还有母后。这个两个先后背叛了自己的女人,竟成了最先来迎接他灵魂的使者……
他对着湖面,思绪万千,浑然没察觉一道黑影正悄然逼近。
忽地,它的尾巴被一把捏住,它浑身蹿起警觉,本能地跳转过身体要拿爪子攻击偷袭者,却在身体转过来时,猛地顿住了动作。
芈蓉抱着膝盖蹲在它身后,笑嘻嘻的,一手揪着它毛茸茸的尾巴,面容在夜色中温柔姣美,令它一瞬间回想起了她所有的好。
虽然,她实际上并不是它的芈蓉。大概。
“你竟真的跟过来了?”她像握手一样抖了抖它的尾巴,“喂,真的是你吗?黑猫都长得差不多,快说一句话给我听听。”
它傲慢地将尾巴抽出她手指间,姜暖撇撇嘴,没有再伸出手尝试rua它,脸压在膝盖上,朝水面看了一会儿。
“你最好赶紧回去。”黑猫悠悠道,“秦王他……疑心很重的。”“你倒是了解他。”姜暖又撇撇嘴,“哼,我看不仅疑心重,还阴晴不定、小心眼,傲慢无礼,刻薄寡恩——”
手背上突如其来挨了一肉垫,姜暖止住了抱怨,瞪住它:“话说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为何要跟着我?莫非——你离不开我?”
说完,像是觉得好笑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黑猫眸光一暗。
确实是这样,今日她离宫,它便觉得呼吸困难,有种灵魂即将脱壳消散的感觉,所以它此番才紧紧跟上她,免得真的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