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本就有些害怕,他那冷中带恨的眼神,更是让她的惶恐直接飙到了顶点。
她大脑几乎停滞,半晌才注意到手还捂在嘴巴上,连忙哆嗦着挪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指尖微微痉挛。
一时间无人言语,外面雨水击打着窗格和屋檐,发出沉闷而遥远的声音。
她是不是该跪下?姜暖垂下脑袋想,或者拱手行礼?两只手,哪只在前面来着?
她绞尽脑汁回想着先秦时代礼仪,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点存货都没有,根本无从回想。
“醒了?”轻飘飘的声,是秦王率先打破了死寂。
姜暖像被针扎了一下,连忙抬头去看他,肩膀和脖子都绷得紧紧的,可却看见他面容微垂,目光早已不在她身上,而是看着手中书简,问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
就好像她只是雨天误闯入的小猫小狗,不值得他分神。
姜暖心里瞬间涌现很多回答,脱口而出的却仅是一句讷讷的:“嗯”。
殿内再度陷入沉默,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秦王才一边哗啦啦卷着竹简,一边缓缓抬起头来。
他目光扫过来时,姜暖又一次感到了惶恐,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弦,她竟弯下腰来,将方才摔落在地的竹简捡起,拍拍灰,小碎步走到他跟前,双手握着递给他。
做这些时,她脑中仍是一片空白,自然也完全不理解自己何这样做,但无论如何总比呆站着被他用刀子一样的眼光凌迟强。
秦王面上似是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有去接竹简,而是带着些许玩味与怀疑,沉默地,居高临下地继续打量着她。
姜暖讪讪缩回手臂,将书简贴放在胸口,乌黑纤长的睫毛低低垂覆着,根根分明,泛着潮湿水光。
她不知晓原主与秦王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晓二人的相处模式、性格举止,所以无论怎么做都存在露馅的风险,索性咬了咬牙,脖子一仰,努力凝视住他黑沉的眼眸,一鼓作气禀报道:
“王、王上,有人想要杀我——”
此话说出,心中陡然轻松不少,像卸下了一座山,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依旧盯住他,屏息等待他的回应。
虽然害怕,却也不得不这么做。这个回应至关重要,或许能决定她的生死。“知道了。”
秦王却只是淡淡道了一句,面色无改,接着长臂一扬,厌恶似的将手中书册,抛掷到先前有竹简凌乱散落的地方。
姜暖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些书简,不是被风吹落的,而是被心情不大好的秦王,故意扔出去的。
自己好像自作主张做了多余的事。
想到这儿,她更加汗流浃背了,指尖紧张地摩挲着竹片,试图挤出下一句话。
“您能不能——”
派人保护我一晚……
“父王,父王!”
扶苏稚嫩的嗓音从外面不远处传过来,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和内侍慌张的劝阻声,打断了她好不容易憋出来的话语。
不知怎的,他声音一出,竟令她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安心感,她侧转身体,朝着入口方向看去。
很快,浑身湿漉漉的小糯米团子就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刚才姜暖无论如何也没能找到的内侍。
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皆是一副生怕小公子跌倒或者打扰王上的卑微神情。
“阿母!”小团子先是跑到她跟前,眼泪汪汪地仰头看了她一眼,还不待姜暖挤出讨好的微笑,又颠颠奔到秦王身边,犹豫又勇敢地用一只小手揪住他玄色袍子。
“父王,阿母她终于醒了,求求您,能不能让我和阿母住在一起?”他仰着白生生的小脸,对自己的父亲恳求道。
声音软糯却坚定,随着话音落地,小手又充满哀求地晃了晃。
他个子还不到秦王腰间,小小一团缀在他袍子边上,可爱极了,肉眼可见秦王的表情柔和缱绻了下来。
但也仅是一点点,他用大掌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朝姜暖投来一瞥。目光依旧冷硬,带着些刻意而为的漠然,姜暖突然觉得,他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暗杀她这件事了。
而且也知道她已苏醒过来。
只是她现在脑子太乱,没精力去捋顺这些。
“求、求王上让我和扶苏住在一起吧,我……妾自扶苏出生起就没能陪在他身边,实在是过意不去——”
姜暖顺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得无比虔诚拜服。
她如此请求,除了扶苏实在可爱惹人疼外,更是出于一个有些自私的目的。
那便是自保。
若是秦王同意,那么一定会加强安保,毕竟他不可能让自己的长子陷入危险之中,而且也从侧面表明,他虽恨她,却不至于入骨,这样的话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她如此想着,偷偷掀开眼皮,意欲观察秦王的表情,却与他斜过来的视线直直相撞上,唬得她连忙埋下脑袋,手指紧紧揪着袖口,心跳如鼓。
只见他长身绕过扶苏,缓缓朝她迈步而来,很快,一片高大浓郁的黑影,就像网一样将她兜头罩住。
姜暖打了个哆嗦,瑟瑟地抬起头。
蓦地对上了一双绿光幽幽的眼睛,她先前只在纪录片中的狼身上,看到过这种眼光,不由得脊背生寒,睫毛颤了颤。
都说是“虎狼之君”,倒也没必要这么具象化……
她小鸡仔一样缩了缩脖子。
“芈蓉,你——知错了吗?”
他眼睛牢牢锁在她微微扬起的雪白面庞上,忽然开口质问道,嗓音带着沙哑的寒意,以及一股压抑的不悦。
姜暖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
认,什么错都认,只要能保证她安全。秦王眼底闪过诧异,这时小扶苏又粘了上来,仍是怯怯又勇敢地揪住父王的袖子,又恳求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