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有什么需要吗?”越瑛一惊一乍,代驾的司机免不了一问。只是这位女司机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没,没事。”不过越瑛也没多在意,她重新试着放松身体,躺回到座椅上去。呆愣了十几秒后,她将掉落了一旁的手机摸了出来。
21点32分。
所以之前的种种,真的只是醉后的南柯一梦?
她盯着屏幕久了一点,手机自以为洞悉了她的真意,“嗒”的一声解了锁屏,吓了久不接触智能产品的她一跳。
解锁了的手机显出了最后停留的页面,那是微信消息的主菜单,上面还留着她“刚刚”一个个或认真或随手回的各种信息——她总是难以忍受那些像是红亮的蚊子包一样的消息提示,要是不点掉,便觉得痒意从骨头缝里溢出来。
但此时,一个鲜艳的【①】出现在了底部通讯录的图标上。这突兀得不由她不点进去。一个名为“平凡之身”的新联系人出现在朋友申请列表里。
她鬼使神差地,又将手指移动过去,移向那个【接受申请】的按钮。
不对,为什么这个场景这么熟悉,为什么是“又”?不对劲……
一种不可知不可控的危险气息在整个空气中蔓延,她的心和指尖都在来来回回地挣扎,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拒绝什么。窗外的夜景如一条奔涌不息而悄然的河流,匀速却不可挽回地向后退却。
“为什么还不接受?”
司机位的人如是说道。话语犹如从极远方传来,飘飘渺渺的。越瑛不想回答,更无从回答。
她有什么好接受的?她好好地呆在现世里,哪也不去,只有在这里,才是她的家。彼岸的一切,她不在乎,又凭什么要她来在乎?
越瑛用力地将手机正面扣在座椅上,紧紧按住,仿佛这样就可以不被蛊惑着作出选择。忽然,她的手背酥酥痒痒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拂过。她定睛一看,是一条蓬松灵动的尾巴在玩闹似的来回蹭着她。
纯黑的毛色,一丝杂色也无。这条尾巴的主人在昏暗的车厢中,踪迹几近不可见,只有一双眼睛像是夜明的宝珠,幽幽发亮。
“小玄子……”
“一个开端——一个兆头。这不就正是你所呼唤的吗?”
“公平,我要的是公平!”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席卷了越瑛的全身,她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要燃起火来,“你tm到底是谁,有什么资格控制我!”她粗暴地拂开猫有意无意的触碰,将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前车厢,像一株拼命攀援的藤蔓,司机却似乎毫无感知。终于,她看清了司机的面目。她的愤怒忽然被冻结了。
她曾经在镜子前无数次地看到这张脸,一张她几乎已经下意识地认为这就是她的本来面貌的脸。
李丽丽。
四目相对,李丽丽的眼睛中似有千言万语,可她没说一句话,只在嘴角挂着莫名的淡到极致的微笑。
越瑛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车窗外倏忽射进极亮的灯光,只照得她无法睁开眼睛。下一秒,她混在碎成漫天花雨的玻璃、钢铁和真皮碎屑中飞出窗外。大货车如约而至。
Shit,又忘了系那该死的安全带了……
风在呼呼地刮着,直刮得她脸生疼。等待着变成一滩肉泥的命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死亡本身如何尚未可知,可是走向死亡过程活像一场对机体每一寸血肉的千刀万剐。
就在这一瞬间,她心底里浮出一个弱小的声音:
【我不想死,我想活。】
【即使受人摆布,也想活。】
这个声音越来越响,连风声都被逐渐压制,直至占据她全部的知觉。此时越瑛倒吸一口气,使得胸腔中充满了凉意。然后,她感觉到刺眼的白光消失,于是睁开了眼睛。
她在一辆晃晃悠悠地行驶的公交车里,倚靠着车窗上。没有神秘的女司机,没有满天的玻璃碎,也没有2023年炫丽的夜景。
她看到窗上模模糊糊的倒影——那是一个样貌气质平平,穿着属于千禧第一个十年那半潮不土的宽大T恤的少女。人影与窗外的尚在改建中的旧民房群融合在一起,虚实映照。
她仍然是李丽丽,这里仍然是2009年。
越瑛站在自家(李家)的小区楼下,一点没有回家的欲望。
庄周晓梦迷蝴蝶,她已经分不清如今自己身处的是幻是真。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梦中的李丽丽所说的【开端】和【兆头】,才是她在意的。或者换角度来说,只有这两个概念才是TA,那个强大而神秘的意志,不惜营造一个庞大而繁复的梦境来着意点睛的一笔。梦中的李丽丽说得对,虽然很不乐意成为局中的棋子,仰人鼻息,但这正是她一直呼唤的。
要不,就把Ta当作是一个难缠又小气的客户吧。需求含糊,配合度差且报酬还不知道有没有的那种。越瑛心里嫌弃地想着。
言归正传。猫的事情甫一发生,她就做了这样的怪梦,刻意得叫人想忽略都难。而且……
越瑛看向自己略有些发白发皱的指尖。那是她在拼命克制之下,还是忍不住洗了三次手后的结果,因为一个小时前,她的手上也曾满了温热的血。
在在场的人看来,第一个触碰小玄子的是李雪徽,他不敢置信地扶抚着它的身体,想驱散死亡的表象,很显然他失败了;第二个触碰的人是宁毅一,他郑而重之地将小猫抱起,放入它的小棺材里。而她越瑛,只是远远地在外围关切地看着,不曾靠近。
这群傻孩子哟。
时间回到三班课室发现楼下的小猫时。
“阿雪,你去隔壁通知他们两个,我先下去看看。”
“我……”李雪徽刚受到大的冲击,脑子一片空白,一时还在原地踌躇。
“快去!”越瑛加重了命令的口吻,带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心神不定的李雪徽被喝了一下,机械般地点点头,随后踉跄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