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章含秋都在清明殿呆着。
小梅和小兰相继来看了几次,确定无异后也没有催促。
大姐儿这番出门本就是为亲娘做法事,只要她没有在眼皮子底下消失玩花样就行了。
天色渐暗,清明殿已经安静下来,大小和尚相继施礼离开。
章含秋一一回礼。
虚明将佛珠放到木鱼旁边,向来平和的脸上居然透出丝丝慈祥之意来,“施主现在可心安了些许?”
章含秋半晌没有出声,就在虚明以为她不会回话时,她却将戴了一下午的帷帽取下来,露出恬静的精致小脸。
“大师,信女心中有惑。”
虚明一笑,并没有顺着她的话问她何事困扰,而是道:“施主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的意见,施主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还有几分犹豫,想从别人那里得到支持,而施主并无信得过之人,所以才想要从老纳这里得到肯定,不知老纳说得可对。”
章含秋抿紧唇没有说话。
是的,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她循规蹈矩十三年,从没有过需要为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她顺从惯了,也听话惯了,突然间要做出转变,她没有信心。
可她又必须做出改变。
她不想像梦里一样被人欺负至死。
那太蠢。
如果说之前她还曾有过怀疑,在见到母亲后,她信了梦中的一切。
要是没有那个梦,她如何能知她的母亲还活着?又如何能根据梦里的线索找过来?
她相信,那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不管是背叛死亡还是不甘怨尤,经历的那个人都是她。
就算心里还存了万一,她也有的是时间去验证。
她不愿伤人,也绝不会主动伤人,可当知道有人要危害她时,她断然不可能再如梦中发生的那样束手待毙。
“施主身上有戾气。”
章含秋抬头,不闪不避,“因为我心中有恨。”
“恨会让施主不快乐。”
“我更不愿意无知的被人蒙蔽,最后死于非命。”章含秋眼神变得锐利,脸色再难平和,“大师,我没有您的宽阔胸怀,在知道有人对我不利时还能慈心以对,三世里有一世毁在一个人手里就够了,若是重来一世还犯傻,我有何颜面再为人?大师超然法外,慈悲渡人,我却只是凡夫俗子,谁毁我,我就毁谁,没人给我悲天悯人的资格。”
“没想到施主也信前世今生。”
章含秋笑得意味不明,“大师信吗?”
“世事无绝对,诸天神佛在上,何事不能发生?”
“大师好心境。”章含秋遂然转了话题,“不知大师能否借几本佛经给信女,信女想多抄几本经文。”
“自是可以。”将手边的经书捡出四本递给她,虚明问,“施主明日可还需要祈福?”
“不用了,我相信她能过得很好。”听得外头有脚步声,章含秋拿起帷帽戴上起身合什,“信女告退。”
看着那道身形娇小,背脊却挺得笔直的背影,虚明眉心起了褶皱。
刚才小姑娘取了帷帽后和他面对面坐着,趁着这个机会他给她相了面。
从面相来说她应是富贵命,可细看下来却发现她眉眼带煞,这股煞气若是在男子身上自是能有一番成就,可在一个女人身上……
看她神情应是遭了变故,正是心神最乱的时候,若是这时候去了大凶之地对她怕是有碍,好在她来了清源寺。
就算他无法开解于她,寺中传承千年的浩瀚正气也能化去些许。
她虽身带煞气,眉骨却正,这样的面相不会是奸邪之人,只盼她能走出心魔。
若她是个男子……
虚明摇头叹息,没再多想。
这一夜,章含秋又做了梦,这一次她梦到的是自己在另外那个世界的葬礼。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去的,好像是一觉醒来便在这个世界睁开了眼睛。
梦里,没人能看到她。
走进灵堂,看着灵柩中化好了妆容,看起来不过是睡着了的美丽女子她想,她们长得可真像,她长大了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她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来祭拜的人不多,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冲着她的家人来的。
她也不瞧那些假意悲伤的人,眼神移动间,轻易就找到了她在意的人。
她的哥哥穿着一身黑衣,满身疲惫,周到的向每一个来宾行礼。
她在哥哥身前坐下,仰起头看着自己帅气伟岸的兄长。
她应该伤心的。
这些人她以后可能都看不到了。
可是她心里却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