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二月,春风解冻,惊蛰雷鸣。
一场暴雨砸下,屹立朝堂二十几载的老太傅被摘了官帽押入诏狱,太傅府被封。
庞巾儒是朝堂的风向标,他这一倒,半个朝堂的官员都得跟着倒。
到这个时候了,口供和审问已经不重要,不过是将案子详情补充清楚罢了。
这一日傍晚,萧则玉带着满身湿意穿过诏狱内重重暗影,来见故人。
禁卫搬来了木椅,牢房中燃起了一盏漆金宫灯,将这方透着潮气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萧则玉端详着盘腿坐在木榻上的老者,满头华发,衣裳污迹斑斑,面容却从容,她的眼神平静,淡道:“太傅大人身陷囹圄也如身在自家后花园般淡然,实在叫人佩服。”
庞巾儒终于将目光从手中书页上移开,抬头看向来人,皮笑肉不笑地道:“郡主何尝不叫人佩服,你怎么就死不了呢?”
“因为我命硬啊。”萧则玉顺着他的话道,“惹上命硬的人算你倒霉了。”
庞巾儒冷笑一声:“这句话奉还给郡主,千万不要惹上命硬的人,不然就只能自认倒霉喽。”
萧则玉一怔,心中升起一阵狐疑,对上他的眼神,只见对方神色沉沉,明明到了穷途末路之境,她从中没有看出一丝害怕来。
“太傅大人死到临头了,居然都没有一丝忏悔,不晓得这么多年,那些冤魂有无出现在太傅大人的噩梦里?”
庞巾儒微微眯起眼,眼角带着一抹不屑的弧度:“为了大凌江山稳固,社稷安稳,小小牺牲算得了什么!我做的所有选择都是对的,不过是叫几个人赴死,换取的是整个大凌的繁荣昌盛,他们甚至还要感谢我为国奉献!”
萧则玉仍然端坐,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面容冷白如霜,“难道不是赵卓发现你们私下开矿铸甲,他不愿和你们同流合污而遭了诬陷吗?还是说毒杀小小的稚童是为了江山社稷?那曾家一门难道不是大凌的百姓,杀其一家关乎哪门子国家兴衰?收起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为你的自私找的理由罢了!”
一瞬安静,极度的安静,庞巾儒没有出声,他被这些话压得沉默下来,却又好似随时要爆发一般。
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事了,有些事已经变得无法理清,过后他也曾后悔,可是却无回头路可走。
那名小小稚童服下的解药,是他从北疆带回的,是他对大女儿亏欠的弥补。
那一家子平头百姓的杀戮,是他为保女儿儿子的一时冲动,以为就此便能湮灭所有。午夜梦回,他也曾扪心自问,这一路来的功与过,是与非,但在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一事又一事的积压下,那些回归尘土的往事便不再重要。
他仍是受皇帝信任,受百官尊敬,受百姓爱戴的太傅大人,这大凌朝面上祥和安乐,皆是他的功绩!
良久,庞巾儒再度开口,“你们且记住,能杀死我的不是你们这些小儿科的花架子手段,而是我愿为陛下赴死!我愿为大凌赴死!”
见他还心存幻想,萧则玉偏偏要揭开他的皮肉看看内里是否依然波澜不惊,“太傅大人忘了自己写给燕七的亲笔手书了吗?下令灭杀赵家军,下令许给燕七的兵甲武器,都是你亲笔手书,还盖了私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昭,太傅大人且看天下人如何唾骂你罢!”
庞巾儒眼下那搓老迈的肉微微抽搐,他已经显出了疲态,神情也不复之前淡然。
萧则玉的眼神很冷,近乎看穿人心,誓死将那颗黑透了的心钉在耻辱柱上。
突然一道杂音响起,此刻这道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破了素来安静的诏狱,让萧则玉心中一跳。
原本守在诏狱大门口的月影出现在门外,道:“主子,宫中急招长公主入宫。”
夜色沉沉,暴雨如注。
萧则玉坐在疾驰的马车中,心中一阵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