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
林白与曲如意对视,两人皆不言语。
坊市大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林白陡然听闻“转轮”之名,似有梦回花溪县之感。
那时,人人都称转轮,人人都羡转轮。
曲如意仰头看着林白,她也没做什么防备,正了正斗笠,放下黑纱,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她迈步往坊市外走。
林白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环视一圈,见根本没人注意,便跟了上去。
那缥缈之机愈加明显,看来果然是与她有关。
听姚千园说过,这曲如意是出外访友。可怎来了这里?
往东隔海是与云霞宗有怨的九阴山,再往北是乱战之地,她是云霞宗金丹后辈,娇生惯养的,来这里找罪受么?
再说她还未筑基,就算出任务,也不该独自一人才对。
想到这儿,林白只琢磨出一个解释:她天启已至,来寻筑基之机。
林白不再多问,随她一块儿往外走,心里还在想着事。
先前所感,如若没有此行,便会失去极其重要的东西。
难道说,她会在筑基天启中遇到生命危险?可即便如此,这也不算失去极其重要之物吧?
林白非常清醒,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也就秀秀和裴大姐了。
冷酷一点的讲,曲如意若死,自己固然会伤怀当初那个着男装骑高马的少女,但不至于就有悲痛欲绝之意。秀秀与她交好,必会大哭一场……可秀秀就算再伤悲,也不会比白大夫死时还悲。
再说了,既入修行,这种事是免不了的。因资质天赋、心境曲顺之不同,修为进境必然不一,寿元也会不一。大道前行之路不是骑马策鞭,走快了能停下等等。而是无情亦有情,自然免不了看着昔日友人亲朋渐渐落后,乃至化为枯骨一堆。
这般想来,可能会失去的不一定是曲如意,而是其带来的机缘。
曲如意既然来寻天启,那缥缈之机多半应在她的天启之上了。
出了坊市,曲如意取出紫竹舟,载上林白,两人往北。
行了半日,不见人迹。
这里是一处平原,树木高耸,绿黄相间,一望无际。
两人落到地上,脚踩枯叶。曲如意先观察四周,见无异样,才松了口气。
她摘了斗笠和黑纱,收到储物戒中,靠着一株高耸大树,抱胸于前,笑着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天不欲我死。”林白回。
“裴宁呢?”曲如意又问。
你什么意思?林白皱起眉头,看向曲如意,道:“秀秀还好吧?”
“自然一切都好。”曲如意笑的开心,“与你分开前,伱唠叨半晌,那丫头都记心里了。她听话懂事,勤学好问,又有一股子韧劲儿。老祖拿她当亲传,师伯师叔也都宠她,师兄师姐们也没人欺负她。就是比在花溪县时瘦了些。”她说到这里,见林白听的认真,便促狭一笑,补充道:“都是想你想的。你不知道,她天天……”
话突然止住了。
“天天怎么?”林白心痒痒的问。
曲如意笑而不语。
林白就发现,女人这东西大都精擅拿捏之道。但凡露出破绽,那必然得出血!
“曲道友,此番相逢,着实有幸。”林白作揖一礼,“不过我身负要务,你既不愿多说,那咱们暂且别过吧!后会有期!”说完,又是一礼,林白转身就走。
这一招是欲擒故纵,林白时时对裴宁用,只要停下来不动,她虽嘴上不说话,但肯定是要掐人的。
果然,只默数了三个数,便听曲如意在身后呼喊:“别走啊!我还有话问你呢!”
她急忙上前,拉住了林白。
“那秀秀每天做什么?”林白问。
“还能做什么?分开时你不是把你常戴的木簪还她了吗?”曲如意叹了口气,好似也有无奈,“她跟老祖学了个推演之法,整天闲了就借木簪做推演。”她目光颇有幽怨,“结果什么都算不到。她还以为是她修为浅薄,殊不知是你境界高于她。”
“原来如此。”林白点头。
“裴宁呢?”曲如意又问。
林白有些头疼,这个曲如意不问花溪县旧事,不问自己为何来了这里,偏只打听裴大姐!
“她有要务在身,不方便露面。”林白严肃的开口。
“我还想跟她说说话呢。”曲如意叹气,又看林白,问道:“当初你跟宋清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他死了,你好好的?他为何中了枯木蝉秘术?”
终于想起正事了?
“另有奇遇。”林白不打算告诉她详情。
“你……”曲如意后退两步,做出防备,“你不会是入了九阴山吧?”
这会儿才想起防备?
“我无门无派。”林白笑着道。
“那你为何不来云霞宗找秀秀?她想你想的紧,老祖也答应收你。到时裴宁也来,咱们时时相聚,不也挺好的么?”曲如意又笑着问。
林白笑笑。曲如意见林白不欲多说,她沉吟了一会儿,面上似有不信,但旋即落寞,“我会帮你照看好秀秀的。”她抬头看向林白,又问:“要不要跟她说?”
“不用。”林白道。
曲如意点点头,“我也不会让老祖知道的。”她说完笑了笑,又问:“现在可以跟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了吧?”
“我心有所感,随意出来走走,正好遇到了你。”林白说的是实话,又不太诚实。
“果然!”曲如意竟信了,她一手抱胸前,一手摸下巴,“我也心有所感,这才去那坊市的。我还以为能捡个合我本命之物呢!没想到竟遇到了你。”她仔细的看着林白,心想难道他也是我天启机缘的一部分?换裴宁来多好啊!
天启机缘玄之又玄,或遇人遇事,或见物见景。
通常都是独自完成。若是有长辈陪同守护,那筑基机缘往往消散,或者难度陡增,实乃得不偿失。
“你打算去哪儿?”林白笑问。
“你打算跟着我?”曲如意也笑。
“昔日在花溪县时,是裴宁跟在你身侧,你们入妓馆之事我可羡慕的紧!如今也该换我来了。”林白笑。
曲如意盯着林白,审视了一番,“我早看出你二人有奸情!只可怜秀秀,她还对你念念不忘!”
说完,她转身就走。
林白立即跟上。
两人也不乘坐紫竹舟,只步行往前。
此地是平原之地,高木林立,地上是厚厚枯叶。
林白与她并排,一边防备四周,一边问道:“我听闻你们云霞宗和九阴山有元婴去了桥山派,所为何事?”
他语气轻松,似随口打听。“我也不知。”曲如意没甚防备之心,随口道:“老祖在我跟前提过一嘴,好像是九阴山谋夺了桥山派的一样东西,似乎非常珍贵。”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家老祖和高元元有空去天池派做客,合着不管云霞宗的事!
林白不再多问。
两人走了半天,曲如意好似回过神了,开始套林白的话。又是问林白作何营生,又是问跟谁学艺,又是问跟裴宁常在哪儿睡觉。
林白全都打哈哈,硬是不说半句实话。
又往前走了一天,树木更密,但枯败之树却多了起来。
不时有鸟兽窜出,蛇虫袭人,但都是寻常之物,并非妖兽。
两人沿着溪流走,只闻溪水湍湍和蝉鸣之声,林中愈静。
林白不敢生出半分轻视之心,虽趋吉避凶并无所感,却还是拿出火麟剑护身。
曲如意倒还是老样子,虽有警惕之心,却不似林白一样过分谨慎。
再往前走了一里,枯枝落木更多,脚踩上去咯吱吱的响。
啾啾蝉鸣中偶有几声清脆鸟语,风吹树木飒飒作响。可越是如此,越显的林中安宁一片。
所谓蝉噪林逾静。
可林白总觉得耳朵里乱嗡嗡的,把心都要搅乱似的。
好似回到了花溪县的那个夏日,家里枣树上的黑蝉不知疲倦,啾鸣不休;街道外面人声嚷嚷,包子铺热气滚滚。
曲如意似感受到了什么,忽的加快步子。
林白落后十余丈,远远坠着。
不过盏茶功夫,便见曲如意停在一株枯败的枣树前。那枣树不知有多少年头了,树皮皲裂,枝干枯朽**,虫眼密密麻麻。
上面并无一片树叶,似风一吹,雨一淋便会散了架。
而在枣树四周,则是绿意盎然,皆是茁壮树木。两者一对比,颇为诡异。
蝉鸣愈加刺耳。可蝉全都趴伏在枯败枣树上,似根本瞧不见四周绿树。
林白与曲如意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木妖老道。
那木妖虽是金丹,可名气着实大的很。只因其手段奇诡,尤其是枯木蝉神通,能掠去光阴,夺人寿命,使人苍老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