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沉默。
既不认同也不反驳。
就这么低着头聆听陈珪的教诲。
见陈登这模样,陈珪知道自己又白说了,陈登肯定又将方才的“谆谆教诲”当作耳边风了。
见状,陈珪脸色一肃。
“元龙,老夫今日就给你透个底,陈家是不会将家族的未来都压在刘使君身上的。”
“在你回来之前,刘使君就已经许诺老夫:这广陵会让陈家人去治理。”
“你应该明白老夫的意思。”
“虽然你没能求得官,但刘使君如今是天子诏命的徐州牧,也有资格表奏你为广陵太守了。”
“明日你就去寻刘使君,自请去广陵任职。”
“在你回来前,老夫已让公玮引了族中两千部曲前往海西。”
陈登吃了一惊:“从叔父也要留在广陵?”
陈登摇头:“公玮只是暂驻,他去海西另有重任。”
陈登猛地抬头:“另有重任?从叔父该不会是想再谋扬州?”
陈珪再哼:“公玮本就是扬州刺史,袁术恃强欺凌驱逐了公玮,此乃旧恨。”
“老夫本为沛相,袁术却派舒仲应将老夫驱逐,此乃新仇。”
“若是不报这新仇旧恨,陈家脸面何在?袁术还真当自己是天命之主了?”
“这事老夫未跟刘使君提及,你不可泄了密坏了公玮的部署。”陈登骇然起身:“阿父不可!”
“从叔父不知变通,为人又胆怯,对兵法更是一窍不通。”
“若让从叔父去谋扬州,恐会再有寿春之败,你这是在置从叔父和族中两千部曲性命于不顾!”
“放肆!”陈珪拍案而起,双目怒瞪:“公玮是你的从叔父,是你的长辈,是谁教你目无尊长的?”
陈登连忙跪地请罪:“是孩儿方才失言,请阿父恕罪。可从叔父他,的确不适合去谋扬州。”
陈珪冷哼:“寿春之败,是公玮无家兵部曲相助,这才让袁术捡了个便宜。”
“元龙,你只管去当你的广陵太守,组织士民开渠屯田,替公玮提供钱粮度用。其余的事,你就不用插手了。”
“你要助刘使君,老夫不曾拦你;公玮要谋扬州,你也不得阻拦。”
“你,退下吧。”
陈登再欲言时,却见陈珪已经闭上了双目。
“孩儿告退!”
陈登起身离开,心情变得极为沉重。
听得陈登的脚步声离开,陈珪这才又睁开了双眸。
元龙,别怪为父。
老夫既为陈家宗长,就必须为陈家的未来考虑。
刘使君虽有仁义,但这出身终究太低了,其成就也最多一州牧,难以再往上。
陈家乃士族名门、三公之家,只要灭了扬州野心之辈,今后定可再入朝廷,延续三公之位。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陈珪口中的公玮,即为陈珪的从弟陈瑀,亦是故太尉陈球的儿子。
曾为议郎,后领扬州刺史,跟袁术交恶后败走寿春,逃回了下邳。
如今世事动荡,有实力有野心有魄力的远不止二袁曹操刘备等。
世家豪强中想在动荡世事中搏一个家族未来的比比皆是,陈家也只是万千缩影之一罢了。
陈登心情郁郁,独自在凉亭叹气。
烦闷之际。
陈应小跑来见陈登,眼有崇拜:“大兄,你方才可真勇啊,竟敢说从叔父为人不知变通、又胆怯。”
陈登瞪了陈应一眼:“你在门外瞎偷听什么?”
陈应嘿嘿一笑:“我可不是瞎偷听,只是碰巧路过。”
陈登不想再提这事:“你来寻我,可有正事?”
“没正事就不能寻大兄了吗?”陈应刚想贫嘴,被陈登眼神一瞪,连忙改口:“有,有,有,有正事!”
陈应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左右瞅了瞅,做贼似的将信塞给陈登。
陈登蹙眉:“你鬼鬼祟祟的作甚?”
陈应比了个手势:“大兄啊,小声点,这信只能你看。”
“只能我看?”陈登狐疑的盯着陈应:“谁送来的。”
陈应退后三步:“大兄,你看了就知道了。我是不能看这信的,我给你把风。”
见陈应奇奇怪怪的,陈登心中更是狐疑。只是看到那熟悉的小隶和《赠典农校尉书》几个字时,陈登不由狐疑:这字、这风格,怎么这么像刘公子的《赠司隶校尉书》?
陈登下意识的想到了《赠司隶校尉书》,实在太像了!
带着疑惑,陈登拆开信快速一扫。
只是这一扫,差点没惊得陈登将这《赠典农校尉书》手滑落地。
比起《赠司隶校尉书》那令人“羞耻”的夸赞,《赠典农校尉》的内容直白:
【陈瑀引兵海西,必谋扬州;若谋扬州,必与孙策争锋。
以我度之,陈瑀自恃身份,或会遣人秘密渡江,使其持印传问江东不服孙策者,以为内应。然,孙策骁勇善谋,非常人能敌。若行此计,九死一生。
元龙兄若见此信,可入广陵为太守,控广陵钱粮,夺海西兵权,保广陵一境,以待时机。
刘使君虽然出身寒微,但有人主之姿,能聚人能用人,来日必成大业。
刘公子英俊潇洒,乃世间少有的佳公子,更兼德行高雅,美名传四方。
父子二人,皆是人中之雄,望元龙兄三思。
大汉未来卧龙、徐州未来名仕、琅琊国智榜第一人、阳都县诸葛丰之后、豫章太守诸葛玄之侄,诸葛亮拜上】
卧龙、名仕、智榜第一人。
英俊潇洒、世间少有、德行高雅、美名传四方。
陈登看着一连串的署名和对刘标的夸赞陷入了沉默。
直觉告诉陈登,这信即便不是刘标写的也跟刘标有直接关系!
德行高雅?谁信啊!
“陈应,过来!”陈登轻喝。
陈应蹑手蹑脚的凑近:“大兄,你先收起来,我是不能看这信的。”
陈登强忍抽陈应的冲动:“谁送来的?”
陈应不假思索、滚瓜烂熟:“大汉未来卧龙、徐州未来名仕、琅琊国智榜第一人、阳都县诸葛丰之后、豫章太守诸葛玄之侄,诸葛亮送来的。”
陈登感激这脑后门的头发都快燃起来了:“背得挺熟练的,那你可知琅琊诸葛亮今年多少岁?”
陈应一愣,试探性的回答:“大概,或许,跟大兄相仿?”
陈登猛地一拍桌子:“诸葛亮今年才十六岁!”
陈应退后一步:“十六就十六,我也是瞎猜的,你别凶我啊。”
陈登耐心再问:“谁送来的?”
陈应再退一步:“刘公子送来的。”
陈登起身,魁梧的身体让陈应显得更瘦小:“那你为何说是诸葛亮送来的。”
陈应再退一步:“刘公子让我这么说的。刘公子答应我,只要我这样说了,就会教我独一无二的胭脂秘制法。”
“信虽然是刘公子送来的,但这信肯定是诸葛亮写的。刘公子指着泗水发了誓,不会骗人的。”
“大兄若不信,我这里还有刘公子给我的信。我真不是胡诌的。”
刘公子不会骗人?
泗水又不是洛水,发了誓有什么用!
我愚蠢的弟弟啊!唉!
陈登挥了挥手让陈应离开:“这信的事,不要给任何人讲。阿父也不行!”
陈应连连点头:“我知道,刘公子也这么交代过。说这是我们年轻人的事,不能总给长辈们添麻烦。”
装的倒是挺像,还自我吹嘘上了!
若不是我善于识别字体,还真被蒙骗了。
再看信中内容,陈登又陷入了沉思。
【刘使君虽然是徐州牧,但管不了陈家的事。阿父不忿频频被袁术欺凌,故而让从叔父带兵去海西谋夺扬州。
如信中所言,孙策并非无谋莽夫。若非那八百骑兵忽然到了淮阴打了孙策一个措手不及,我和刘使君也败不了孙策。
接连内应,虽然是奇胜之术,但若被识破,反会因为内应而败。
以从叔父的胆略应变,即便有族中两千部曲效命,也不可能是孙策的对手。
‘入广陵为太守,控广陵钱粮,夺海西兵权,保广陵一境,以待时机。’
虽然有忤逆之举,但要阻止从叔父的取死之道也别无他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