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注目凝神看向西北方向,远方时隐时现有点点火光闪现,他知道那是洪承畴麾下官兵。
几天下来,他们几乎很少休息,一直在和官兵进行翻山越岭大赛。
官兵和李自成他们一样没有休息,主要担心追丢流寇。
李自成突围时选择的军队是贺人龙部,贺人龙也是陕西人。
两支军队中有不少认识的老乡,有时他们会不经意间手下留情。
他周围的流寇大多数都穿得又脏又破,还有不少人的衣服上,特别是袖子上,带着一片片的干了的血迹,那些血迹有些是自己流的,更多的是对手身上溅来的。
虽然是夏天,但晚上山里有些冷,有的人两臂抱紧,尽可能把脖子缩进圆领里边。
有的人摇摇晃晃,矇眬睡去,忽然猛地一栽,前额几乎碰在马鬃上,同时腰间的兵器发出来轻微的碰击声,于是一惊而醒,睁开眼睛。
“弟兄们,下马休息一下吧!”
李自成传令后轻捷地跳下马,剑柄同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发出来悦耳的金属声音。
听到闯王命令,流寇老营纷纷翻身下马,等到所有的将士们都下了马,他向麾下又扫了一眼,迈步向那棵虬枝苍劲的古松跟前走去。
那儿的地势更高,更有利于发现追兵情况,正常情况下官兵不会在夜间进入山区,他们担心中埋伏。
一轮明月从乌云中姗姗露出异常皎洁,李自成忽然看见树身上贴着一张告示,急忙快步上前观看。
这是陕西总督孙传庭张贴的悬赏告示,上边画着一个人头,与李自成的相貌略微近似,下边写着一首诗:
此是李闯逆贼,
而今狗命垂亡。
东西溃窜走慌忙,
四下天兵赶上。撒下天罗地网,
量他无处逃藏。
军民人等绑来降,
玉带锦衣升赏。
这首诗的后边写着李自成的姓名、年龄、籍贯、相貌特点,以及活捉或杀死的不同赏格。
布告看完,李自成鼻孔轻轻地哼了一声,回头望着跟在背后的一群亲卫笑道:
“你们都见过吗?”
“都见过。”
亲卫都轻蔑地笑了。
李自成对着告示呸了一声,拔出宝剑,在告示上刷刷地划了两下,几片破纸随风飞去。
李自成,陕西省延安府米脂县人,农家出身,幼年替地主家放过羊,也读过私塾,学过武艺,长大了当驿卒。
驿卒裁了后,在家生活无着,因负债坐过几个月的牢,出来后又去投军。
不久,因上官克扣军饷,士兵大哗,他率领一股军队起义,杀了带队的将官和当地县令,投奔舅舅高迎祥,在高闯王的手下带领第八队,号称闯将。
跟随高迎祥数年,他的智勇、战功、日常行事,深为众人敬佩,高迎祥被孙传庭生擒送到京师凌迟,流寇共推他做了闯王。
他的原名叫李鸿基,在私塾读书时,老师按照当时习惯替他起了个表字叫做自成。
闯王离开大树,回到流寇中间。看见有些人倚着马鞍打盹,他望着麾下说道:
“一连三天,咱们不是行军就是厮杀,人马都没有得到休息。今晚大家痛痛快快睡一夜,只要明天冲过去文县进入四川山区,官兵就再也包围不住咱们。到那时,咱们想走就走,想休息就休息,粮草也不发愁。”虽然他的声调是平静的,神气是安闲的,完全是随便闲谈的样儿,但是这几句话却给麾下很大鼓舞。
一個叫王长顺的老营头目拱手道:
“咱们一定能冲过文县,别说是孙传庭的官兵挡在前面,就是有刀山剑林挡在前面,也能够冲得过去,咱们要没有这股闯劲儿,就不是闯王的人马!”
李自成微笑点点头:
“说得好,这几年来咱们闯过了多少州县,闯垮了多少官兵,闯开了多少围困,扳着指头也算不清,孙传庭挡不住咱们的路!”
“闯王,听说孙传庭亲自在前面迎接咱们,真的么?”
一位叫做张鼐的、只有十七岁的小将天真地笑着问。
“是的,他带着一些人马在迎接咱们,说不定秦良玉和她的白杆兵也在前边。怎么,小鼐子,有点胆怯么?”
李自成故意问,他的语气声调和眼神都流露出他对这位小将十分宠爱,如同慈父一般。
“胆怯?”
张鼐侧着头问,“咱什么时候胆怯过?咱还打算活捉孙传庭替咱们高闯王报仇哩!”
“好啊,小张鼐!你说的很对,应该跟洪承畴和孙传庭他们算算血账,替咱们高闯王报仇!”
李自成欣慰的拍着张鼐的肩膀。
满脸络腮胡子的王长顺跟着笑道:
“闯王,咱们明天会把孙传庭的人马杀得落花流水,要想活捉孙传庭可不容易。”
“为什么?”
张鼐很不服气。
王长顺拍拍张鼎肩膀笑道:“因为咱们的马有好多天没有喂料,连草也吃不饱,老孙的马吃得饱,跑得快。咱们追不上……”
“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来。
“哒哒……”
但是这笑声很快被一阵马蹄声压下去。
听着这阵马蹄声,李自成自言自语道:
“啊,来啦,应该是双喜回来了……”
马蹄声愈来愈近,随即在苍茫的月色下,出现了一队人马影子。
李自成的乌龙驹突然把头一抬,喷喷鼻子嘶鸣几声。
张鼐起身迎向前来的那支骑兵队伍叫道:
“双喜哥,是你们么?”
“是!”
一个青年的声音传来,回答的同样是个年轻流寇将领,骑在最前边的一匹高大的白马上。
他身后这支骑兵,很多马镫上挂着一颗或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随着战马走动来回摇晃。
队伍上山头以后,众人纷纷跳下战马,李双喜牵着白马走到闯王面前拱手道;
“爹,周山这杂种又逃脱了!”
“没捉到?”李自成不禁皱皱眉头。
李双喜点点头:
“咱正要赶上他,不防从官军阵上射过来一阵乱箭,给他龟儿子逃脱了……”
听说没有捉到周山,李自成不由地皱皱眉头。
周山原是李自成亲手提拔的将领,闯王对他十分信任,叫他担任中军。
高迎祥死后的一年之中,他的部下首领许多人顶不住官军压力,相继投降。
李自成初当闯王,尽管做了很大努力,却没法阻止内部的分化和投降趋势。
去年十月间,他率领一部分义军从陕西进入川北,连破许多州县,虽然进攻成都不克,却给明朝很大震动。
今年正月,李自成为避免被洪承畴所督率的优势官军包围,退出川北到陇东南,又向北挺进到洮州。欞魊尛裞
洪承畴开始始终不远不近跟着,并不急着追杀他们,可最近突然改变了策略,一方面贺人龙等死追不放,同时调动了多支军队部队堵截。
李自成为着打破官军的包围,率领着麾下流寇大军从甘肃进入西番地,在羌族游牧人的地区转来转去。
可缺乏粮食,又不得休息,在西番地损失很大,仍然摆不脱官军的追赶。
李自成不得已,只好从嘉峪关的东边北出长城,到了塞外,又突然从兰州附近折转回来。
分兵三路趁夜突破洮州一带的官军堵击,回到陇南的山区中化整为零休整部队。
在西番地最艰苦的情形下,这个破落地主出身的周山对前途失去信心,联络一些人投降了左光先。
从这以后,他就死心塌地为虎作伥,由于他是从流寇军中混出来的,对流寇军的一切内幕作战方法等,都极为熟悉。
这就使左光先如虎添翼,对李自成率领的流寇的麻烦更大。
过去流寇对官军作战常用的许多老办法,有的根本不能再用,有的用起来效果也比较小。每次遇到两军交战时,周山就骑在马上呼喊诱降,企图瓦解军心。
李自成和他麾下流寇头目恨透了这个叛徒,常常想在战场上捉到或杀死他,可是他比狐狸还狡猾。
几次都是快要捉到时,被官军帮助下被他险险逃脱。
今天黄昏,李自成在侄儿李过宿营之后,猜到周山会重新露面劝降。
所以留下李双喜带着一队人等候周山,装做要送给他一封李自成的书信,想趁机弄死他,谁知这一计又没成功!
看到闯王不开心,李双喜急忙说道:
“爹,周山虽然没捉到,可是咱把他的侄儿收拾了,还捉到他的亲信将士十几个。”
李自成点点头:
“人呢?拖过来扒皮抽筋……”
“周川被咱一刀劈死了,他手下几十个人也被杀。”
李双喜说着转身从白马的镫子上解开人头,扔到闯王面前。
他后边的十来个亲兵也都把人头解下,咕噜咕噜地扔到地上,在闯王的脚前滚成一堆。
李自成看了一眼,吩咐把这些颗人头都挂到那棵松树上。
让明天追在后边的官军和周山看个清楚,看看背叛他的下场。
人头很快地在树上挂好,周川的头颅挂在贴孙传庭的那张布告的地方,其余的头颅都挂在旁边的一根横枝上。
李自成走近前去,重新把所有的人头扫了一眼。
月光正照在人头上,连他们的鼻子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人都是很早就跟随李自成连的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李自成都叫得出来。
他对周川的头颅注视片刻,却不再说一句话。
看到闯王不说话,李双喜又道:
“爹,你看,他死了以后还半张着嘴。在阵前比周山叫得还凶哩!”
李自成回头看着义子:
“他叫什么?”
李双喜恨恨道:
“还不是劝咱们的将士投降!哼,这种人一定不得好死!”
李自成冷哼一声,拔出宝剑在周川脸上刻下孙传庭的名字……
宝剑重新入鞘,李自成迈步离开,李双喜立即紧紧跟上去,听到身后脚步声,李自成知道是双喜跟上来,又问道:
“你大哥准备怎么样?”
“大哥已经在山口把队伍布置妥当,立了栅寨,准备了滚木礌石。”
李自成点点头:
“官兵有什么动静?”
李双喜:
“没有动作,他们大概怕中埋伏,没有一支队伍敢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