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早上出门前，用手机往家庭群发了几条消息，到了公司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清空过聊天记录，以至于和爸妈的消息对话框上都是空的。
“不理我。又出去玩了？朋友圈也从来都不发，哎，爸妈是真爱，我只是意外……”
沈风向后倚在椅子靠背上，刚好看到隔壁衣冠整齐，头发用发胶仔细造型的背头大哥转过头来。
背头哥体型两脚往地上一蹬，椅子往沈风这边移过来，带来一股子香水味。
“小沈，听说了吗？”背头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
和这个圈子里的部分人一样，背头哥很爱捯饬自己，手表只戴限量款，香水至少有一百零八支，高定的西装和手工皮鞋让他精致得像是在拍高奢宣传片。
沈风不讨厌他，这个人只是看上去浮夸，并没什么害人的心思。
“听说什么？”沈风问。
背头哥左右观望，见没人偷听，拨弄两下自己的万宝龙大班袖扣，小声说道：
“税务局来查账了！和你前后脚到公司，在老板办公室里面坐着呢！”
“哦，这不挺正常的？”沈风不以为意。
背头哥伸手在沈风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越发挤眉弄眼：
“你来得晚不知道，带头的那个姓凌，我认识，是从咱们公司考出去的！当年她的直属上司做事挺恶心的，工作闹得不大愉快！嘿，可笑死我了，网上有个考公的段子叫什么来着？狗老板你赶紧卷铺盖跑路吧，老子上岸了！呐——出来了，动作够快！”
沈风顺着背头哥的指引抬起头，看到几个身穿制服的税务局工作人员从老板的超豪华办公室走出来，往会计室里去，领头的是一个长相古典气质冷漠的女人。
不知为何，沈风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看呆啦？”背头哥笑着问。
沈风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看着背头哥那张八卦的脸，哭笑不得。“还没听说她结婚，给你介绍介绍？”背头哥追问。
“你再这样，小雪该把她的手术刀不小心断在泡芙里了。”沈风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那可别！哈哈哈哈，你家小雪做的泡芙挺好吃的，得罪她，我以后就没有这份口福了……对了，你们还不结婚？”
结婚……
刚好在这会儿，江听雪传来一条消息。
“先回消息啊，一会儿跟哥说说。”背头哥体贴地说。
沈风点开对话框，就是一愣。
“刚才遇到个好奇怪的病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走廊里走着，忽然就窜出来一个人给我跪下了！嘴里喊着‘救救我妈’，就给我磕头！”
沈风看着这条消息，皱起眉头。
他这边还在思量，那边又处于输入状态，没一会儿，新的消息传来。
“我甚至不知道他妈到底有什么病！问了他，没挂号，也不说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根本无法交流，只顾着给我磕头！”
“快想办法脱身，能莫名其妙当众给人下跪磕头，性格大概率很极端。”沈风发去回复。
“我赶紧跪在地上，也给他磕头。不然被被人拍视频传到网上，我该被网暴了！标题就叫《天理何在？某医院黑心医生竟当众逼人下跪》，想想都可怕！”
“哎……磕了一会儿头，那气势，跟拜把子一样，硬生生拖到赵姐来帮我周旋，我才顺利脱身。我现在还觉得头疼脖子疼！”
沈风忍不住笑了。
“听你说着挺吓人的，值班表再发我一份，这段时间我去接你下班。”
“我先找个时间，带她回去见见我爸妈……”沈风放下手机，对背头哥说。至于江听雪家里，呃，去见江听雪的亲爹和后妈？算了吧！听说人家都有了儿子了，本来就觉得江听雪多余，非要上门拜访，这不是没事儿硬给自己找麻烦吗？
沈风察觉到，背头哥的表情有些伤感，却不知为何？
背头哥拍拍沈风的肩膀，没有说话。
沈风也来不及多问，因为有一个客户发来消息，说要过来坐坐，却不知为何。
刚好沈风也想出去摸摸鱼，点开备注名为“华天，徐天尧”的对话框，看到对方发来定位，在对面楼下一家不错的咖啡厅。
看到消息后，沈风出现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觉得这个名字以前在哪里听过……随即，沈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离谱，他的客户，名字他当然熟悉！
穿好西装，沈风摆出一副努力奋斗的积极姿态走出门，心里却是十分的放松。
那位徐总夏天爱穿T恤运动裤，冬天在羽绒服或者羊绒大衣里搭配T恤运动裤，性格大气不拘小节，就和他的穿着风格一样，跟他聊天，沈风不必小心翼翼。
进入电梯时，沈风已经在考虑晚上该吃些什么……
电梯下坠的过程中，沈风的心神又开始陷入恍惚。
之后的时间，似乎很愉快，又似乎很虚浮……
他和徐天尧聊往事，聊未来，聊沈风大学上过的一堆让人头疼的物理课，聊圈内圈外的八卦，聊得很开心。
他约江听雪在周末一起回羡江见见他的父母，江听雪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周六早上，沈风把行李清点了两遍，出门去接即将下夜班的江听雪。
他发动车子，趁着热车的时间打开家庭聊天群。
三天前发出的消息，昨天发去航班信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怎么回事？就算是出去玩，中间也该上线一次吧！不行……”沈风心中不妙。他动动手指，正要拨打电话，心神忽然一阵恍惚……
“我要干什么来着？看天气预报？对。”
沈风很自然地点开天气预报，确认了今天是个晴天，收起手机，心中的疑惑一扫而空！
从家里出发时，太阳还挂得很高，到了医院外，却已是乌云密布。
“这天气预报是真的不准啊。”沈风忍不住吐槽。
他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车位，把自己的车停进马路对面的车位，在路边买下一份早餐，顶着刀子一样的北风往医院方向走。
早上八点零五分，医院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之中有很多是从外地赶来的，手里提着装CT片子的袋子，袋子上医院的名字天南海北，病历本和检查单在他们的手里攥得发皱。
沈风把热气腾腾的鸡蛋灌饼包裹严实，放在羽绒服兜里，来到路边，准备穿过马路。
这条路上的信号灯坏掉了，过往车速也实在说不上多慢，他只能估量着往前走。
沈风的视力很好，隔着一条马路，便能在人群之中看到江听雪的身影，她今天出来得很早，早知道他就把鸡蛋灌饼放在车上了……
江听雪也看到了他，脸上洋溢起真诚的笑容，收紧身上的白色羽绒服，踏着小碎步朝他跑来。
沈风很喜欢江听雪的笑容，她的生命之中有太多的苦难，但她总有办法让自己的日子好起来！
有她在身边，无论多累，心里都是阳光明媚的……
走到马路中间时，一道身影挡在沈风和江听雪中间，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视线。
沈风的心脏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
一辆公交车从他面前驶过，他听到了尖锐的鸣叫！
是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不，是人的尖叫！他听到了很多尖叫声！
“杀人了！”有人在喊。
沈风冲出去，车辆踩下急刹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沈风被撞倒在地。
“你眼瞎啊！”司机探头大骂。
沈风顾不上那些！他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撞开人群，看到江听雪倒在地上捂住自己心口，汩汩鲜血在白色的羽绒服上绽开一朵令他仓皇无措的花。
一把刀背生锈，但刀刃锋利的西瓜刀掉在地上，已被鲜血染透！
同样倒在地上的，还有那个刺伤江听雪的疯子，他的脖子上钉着一把手术刀，正朝天翻着白眼，嘴边却挂着浑浊的笑意。
沈风抱起江听雪，冲进医院大门。
他从来没有发现，这条路有那么长……
他听到江听雪叫了他的名字，说了句什么，但他顾不上！
守在安检口的一个保安冲了过来，几个穿着白衣的医生冲了过来！
沈风把江听雪放在医用担架上，在嘈杂和尖叫声里推着她一路狂奔！
最后，他被拦下，一道门在他面前关上。沈风踉跄后退，脑子里全是江听雪被推进去时，染血的双手缓缓从床边滑下去的样子……
沈风在手术室外守了很久，医生护士在他面前跑过来跑过去，每个人都急匆匆的，端着大大小小的盘子或者别的什么钻进手术室。
沈风签了递到自己面前的单子，看到另一个人被推进临近的手术室。
是那个杀人犯！
江听雪的手术刀居然没能要了他的命！
沈风被护士劝离，在外面的家属等候区枯坐，眼睛紧盯着墙上大屏，上面更新一条信息：“患者：江*雪……术间：02，状态：术中。”很快，又更新了另一条信息：
“患者：张*国……术间：03，状态：术中。”
沈风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寒意侵入骨髓，他的肢体不住发抖。
有警察来了，问了他一些话，沈风机械地回答了，又签了什么字。
那两个警察满眼同情，对他说了些什么，沈风不记得了。
沈风在外面等了很久，久到浑身失去知觉，终于，大屏上的信息更新了……
他扶着椅子背，挣扎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对上一双双难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