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铉有眼不识金镶玉、身在宝山不识宝;元天穆却知道“河东卫氏”无形的影响力、无形的潜力和势力。如果他俩一同从太守起步;哪怕他是皇族之一,也玩不过卫铉。然而卫铉竟然不知道。
卫铉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知道很多集团公司的创始人因为借了太多势,最终被股东给轰走;而他正处于起步阶段,连自己势力都没有,此时借了太多外面势力的话,肯定会出大事。
他认为外面的势力可以借,可是不能借太多、不能依赖太多,但前提要有七成势力忠诚于自己;若不然,结果就不是被轰走那么简单了。
“州府卷宗室有各郡户口、户籍、田亩、贡赋等等资料,贤侄若有兴趣,不妨拿去参详参详。”上党郡隶属于并州,卷宗室的资料比较齐全,这里有的,洛阳未必有;然而官府对于这类文件、卷宗看得极重,一般官员根本没有资格查阅,可元天穆显然不是一般官员。
“多谢伯父。”卫铉欠身道谢,又问道:“但不知上党郡有多少户人家?”
并州只有太原、乐平、乡郡、襄垣、上党五郡,除开太原和乐平,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就是上党郡了;元天穆作为并州刺史,对五郡的概况十分了解,随口就说道:“自高祖孝文皇帝立下三长制,我朝每隔四年便校正一次户口,最近一次是神龟元年。当时的上党郡有三万七千九百三十七户、二十一万七千六百余口,正光四年六镇作乱,太原和乐平、乡郡百姓纷纷南迁上党逃避,后来虽然有人陆陆续续回来了,但是还有一万六千五百多户太原和乐平北部的百姓看到肆州不太平,便定居于上党。”
“上党不受战乱荼毒,人口变化不大;加上南迁的一万六千五百多户人家,估计有五万四千户、三十万人左右。”
“竟有这么多人?”卫铉又惊又喜,心中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对于军队而言,万一粮饷不足,那就只有三条路可走,要么是向外扩张,要么劫掠百姓,要么就是裁军;舍此之外,再也没有他法。而大魏王朝的农牧产能虽然不高,但是三十万人养上满编后的新军却是绰绰有余了。
“正常得很。”元天穆笑着说道:“神龟年间校户时,在册人口计有五百多万户、三千一百多万人。这还不算北边军镇府户、民屯户、牧户、僧尼、寺院附户以及官府供役的杂户、伎作户、乐户、盐户、金户、流民、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的奴婢等等,如果全部累计起来,我大魏当年少说也有六百多万户、三千五百万人。”(《中国人口史》)
沉吟半晌,元天穆又说道:“我大魏与南梁现以淮水为界,较之汉末,连半壁江山都算不了,上党作为富庶的上郡,有三十万人并不算多。即便是有五十多万人,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卫铉想了想,问道:“可是因为洛阳、冀州?”
神龟二年七月,太白犯角。角,天门也,是为兵及朝庭。占曰‘有谋不成,破军斩将’。是月,侍中元乂矫诏幽太后于北宫,杀太傅、清河王怿。八月,中山王熙起兵诛元乂,不克遇害。
明春,卫将军奚康生谋讨乂于禁中,事泄又死。是冬,诸将伐氐,官军败绩。
正光二年,冀州反。
……
元天穆沉默老半天,这才长叹道:“自神龟二年七月起,洛阳左右、黄河南北很乱,非常乱。死掉的人,也绝非纸面上那几个臣子和将军;乱的,也不仅仅是洛阳。尤其是中山王熙起兵那次,黄河以北的河内郡、安平郡全部受到波及,老百姓不想死,怎么办?只能往北方的上党跑了。”
卫铉心知元天穆心情不好,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北魏是元家的基业,可如今败坏成这个样子,怎么愉悦得起来?转而问出了自己的好奇:“伯父,南梁有多少人?”元天穆说道:“萧衍得位不正,不敢检查户籍,却从整理士籍入手,依据东晋贾弼之所作《士族谱》、宋刘湛所作《百姓谱》,设立谱籍,改定《百家谱》,东南士族另立一部,不在百家之内。他能定百家士族和东南士族的谱系,却不能防止富民纳贿改籍。结果是百家土族和东南士族、冒名士族并存,各按自家势力盘剥百姓。”
“百姓为了避免重役,或投靠士族作附隶,称为属名,或投靠寺院作附户,足见桓温首创土断至萧衍定《百家谱》,士族都在和南朝官府争夺民户,而朝廷却不能改变这个形势。也就是说,南朝人口实际是增加了,然官籍上却看不出人口增加。若按宋、齐来比,南梁实际人口当有一千六百万至两千万人左右。”
卫铉默然点头,大魏王朝藏匿人口的现象也非常严重,比如说他——小小一个卫家庄,竟然养了两三百个不在官籍之上的人。他只需解决黑/户温饱,就能让他们当免费劳力,而这些劳力其实原属于朝廷的。
但是对于黑/户而言,其实也是好事;因为黑/户交不起沉重的苛捐杂税、受不了没完没了的徭役兵役劳役,这才放弃了家园。有“大树”依靠以后,至少不用担心饿死、冻死、被打死,而且每天的工作量还少了很多很多。
所以他们现在名为奴隶,可日子实际比“民”还要好过,若是受人欺负的话,主人家还会帮他们出头。
这也是老百姓自愿当大家族奴隶的根本原因。
撇开此事,卫铉问道:“伯父,印信既然已经到了,我要做些什么?”
“最该做的就是向朝廷写一封谢表。”元天穆顿了一顿,又叮嘱道:“朝廷决定将你当成少年英雄来宣扬,我不知道至尊有没有机会看到你的谢表,可太后绝对看得到。而太后多才多艺、雅好文学,你写华丽一些、恭敬一些、谦卑一些,却又不能有失自家风采。”
“这样的谢表太难了,我不会写。有没有范文参考?”卫铉听得有些抓狂;这种命题作文实在不好写,总不能像苏轼那样来一彷《到黄州谢表》吧?
元天穆双手抱胸,身子微微后仰,好整以暇的看着卫铉,戏谑道:“你连《太原赋》这等雄文都写得出来,区区一封谢表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抄袭的。”卫铉如实道。
元天穆不信,以为是托辞,说道:“趁使臣还在,今天就把谢表写好,让他们带回京城便是。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