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本就因数连绵雨水而显得阴沉天色显得更加阴沉了，天空乌云密布，龙山城一座院落的长廊两侧则是雨帘如幕。
长廊一侧有一方池水，池边有一座半伸入池的的观景水榭，从水榭里看过来，只见雨水“啪啪”打在荷叶上、落在池水里，浅得一朵朵雨花忽生忽灭，一支支绿色盎然的荷叶轻轻摇摆，摇曳生姿。
水榭二楼，双推的雕花窗棂大开，里面陈设十分简单，但是一几一案、一亭一柱俱有古意，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笔墨恣肆的山水画。
卫铉和王延业相对案几而坐。
卫铉身边不远处，生着一只炭火烧得正旺的火炉，一把陶制水壶就架在火炉之上，水已滚沸。炉旁小几上摆着茶具、茶叶。他正自取水泡茶。
对于王家人的造访，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卫铉想不到他们忍得这么久，愣是看着他摧毁了如此之多的假寺院庵堂。然而卫铉所不知道的是，王家和郭家、祁家也有自家难处，亦或者说，他们小看了卫铉“疯劲”。
他向佛门开刀的举动和魄力本来就出乎意料，等他拿下梗阳众多寺院庵堂之后，使佛门犯了众怒，面对那烈火燎原之势，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甚至无从阻止。更重要、也更令人头疼的是卫铉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此事因自家事引起，这便让他们失去攻讦的借口。
曾经，王郭等家也想用卫铉道家子弟这个身份作文章，但是卫铉撇开了佛祖，然后站在斩邪除恶的标准上，专门对付穷凶极恶的假寺院庵堂、假僧人、假尼姑，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为民做主、帮助佛祖清理门户的好官形象，谁要是与他为敌，就会惹来百姓的不满，所以他们也很无力。
直到今天，他都杀到悬瓮山下了，王延业等人惟恐他荡平整个“平山寺集团”，于是他们再也坐不住了，让王延业代表所有人来与卫铉谈判。
对面跪坐的王延业身穿一袭比较正式的白色锦衣，他也不提正事，饶有兴趣的看着卫铉泡茶，忽然，他惊“咦”一声，好奇的问道：“卫将军，此乃何茶？闻着茶香扑鼻、沁人心脾，却是从未见过。”
卫铉向王延业说道：“王家主，时下的煮汤和煎茶会加入油、盐、奶、葱、花椒等物，我只喜茶之清香，故而除了一瓯清水什么佐料都也不放，茶叶也与以前的茶叶不同，这样简简单单泡出来的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王家主不妨试试。”
说着，将一盏茶拿到王延业面前。
王延业目光看向茶盏里的茶水，但见汤色嫩绿清洌，幽香四溢，尤其见那茶叶在茶水之中舒展，煞是好看。他作为汉家名门家主，比较好茶，可是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澈醇香之茶，当下便端起茶杯，吹了吹，浅饮一口。
茶水入喉，王延业品了品茶的滋味，忍不住称赞道：“好茶，原来茶没有那些佐料相辅，居然更加自然清新，当真是好茶。”
卫铉这茶叶肯定不算好，不过胜在新奇，他也喝了一口，微笑着说道：“炎炎夏日喝冰镇饮品，当时虽然感到浑身清凉，之后反而更加酷热难当。这清饮却是不然，它可以由内及外，散去身上的暑热，以热消暑。”
王延业正要赞美一番，忽然听到这番话，不禁怔了一怔。若有所悟。像他这样的大人物总是喜欢多想一些，总是喜欢揣摩弦外之音、未尽之辞，一下子就从中品出了卫铉对“乱七八糟的佐料和冰镇饮品”的不屑，同时以“清茶和清饮”自居，劝告他们不要因为一时之利而采用乱七八糟下作手段对付自己，否则的话，“反而更加酷热难当”。
这番领悟，连王延业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卫铉这个人彬彬有礼、知书达礼，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般凶狠毒辣，而眼前一切都是被他们逼成的，而他不过是自保罢了。
如此说来，自己被下面的人给骗了，所以做出错误判断、不智之举？他又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道：“卫将军与我王家也是世交，卫将军初来太原梗阳之时，我和族中长者还让家中子弟多加关照。说起来，卫将军是在逆境中成材栋梁之材，我定要以卫将军为例子，告诫王家子弟莫要贪图富贵，要学学卫将军年轻报国，绝不可玩物丧志。”
“王家主过誉了。”卫铉如此说着，心中却是大为恍然，他刚在梗阳定居的时候，王氏势力咄咄逼人，令他家各方面都很不顺，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王氏势力却是忽然偃旗息鼓；当初他很是不解；如今说来，竟是王氏中枢刻意关照所致？
只不过一码归一码，他们一家老小之所以得以在梗阳县定居，完全是乃是尔朱家的安排，就连良田宅子也是尔朱彦伯因为感激赐予；他既没有触犯大魏律法，也没有因为尔朱家的而夺取一寸土地，当初一切都是太原王氏子弟出于地方保护主义对他恶意刁难、百般刁难；况且汾州战役发生之前，王氏为了挫伤尔朱荣，还以他为战场。所以他虽然明悟了，但是并不会因此而感激太原王氏。
而今的一切也是王氏造成的，若不是他有一点脑子，转变破书思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与佛门做对，他那些牲口不但白死了、自己的损失不但白认了，日后还要面临更多阴招。而王延业也不会坐在这儿。
然而他终究不喜欢这种讳莫如深的交谈，也知道这种交流容易让他陷入对方的陷阱，再加上他此时占据了大势，故而为王延业添好茶后，直奔主题的说道：“王家主这次前来，想必是为了太原佛门所造成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