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末,天地一片漆黑。宫城太极殿却已灯光通明、亮如白昼。
灯笼放射而出的灯光洒在殿宇屋脊上的积雪上、纷飞雪花上,使辉光交映、富丽堂皇的太极殿美轮美奂,宛如“镶嵌”在内城、宫城中间的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
大殿外的太极殿广场,一排排身穿玄铠红大氅、腰悬横刀、身形挺拔雄壮的禁卫沿着御道、石阶,一手按刀、一手执戟的挺立在大风雪之中。而在大殿前的廊檐之下、朱红梁柱之畔,还有一队队锦衣卫士捉刀侍立。
宽敞明亮、绮丽恢宏的太极殿内,正在举办早朝。由于五品以上京城职官、爵官、勋官、散官与入京述职的封疆大吏都有入殿参朝的资格,以至太极殿黑压压一片,一直延伸至大殿南门。
皇帝元诩自谷会、绍达事件后,连早朝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故而胡太后一身庄重冕服坐在御座之上,一双眼眸平静的看着下方乌压压文武官员。但仔细看她的嘴角似乎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嘲讽之色。
这个女人自从经历“宣光政变”以后的几年幽禁生活,心里面一些信仰被打碎了,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在她看来,眼前这些人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们文不能安邦治国、武不能平定叛乱;整天只会蝇营狗苟、勾心斗角,每天如同木偶一般上朝下朝,更恶心的是嘴里还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冠冕堂皇之语,背地里却干着令人发指的恶事。
尤其是官位越高的京中要员,越是寡廉鲜耻、无能无德。
此刻她以一种超然心态,听一些封疆大吏诉说当地出现的种种祥瑞。
这种事情几乎州州有、几乎年年有、几乎月月有。但是胡太后知道所谓的“祥瑞”要么是地方官员穿凿附会、要么是弄虚作假,甚至有些人是当面欺骗,连“祥瑞”都未曾伪造过。
只不过她心里固然厌烦了、厌恶了,但“祥瑞”也是维护江山稳定的一种重要手段,一旦敬畏鬼神的天下老百姓对利于朝廷、利于自己的“祥瑞”深信不疑,将比官府和官员管束还要有效无数倍。所以她本人信不信不要紧,她却必须抱以认真、欢迎的态度;并且还要做出非常相信、非常欢喜的模样。
其实今天是处理国政、讲究效率的常朝,本不该出现子虚乌有的东西。只不过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封疆大吏近日又纷纷入京朝见,故而每天都先听听这些人说“祥瑞”。
闹剧结束,朝会正式议事,今天的议题主要河北、雍州战事以及地方的春耕事宜。
前者主要是在河北和关中开放州郡官员募集、训练郡兵军权,由尚书左仆射、卫大将军元彧奏禀;武卫将军、给事黄门侍郎李神轨补充。胡太后已经允准,并且令中书省拟定诏书,分发河北和关中各州、郡。
也就是说,此事早已商定完毕,今天不过是当朝通过而已。
后者是为明年的春耕、春粮征收作准备。这类事关民生、赋税、军队粮饷的事,向来是重中之重,朝廷每年年底都会做一番部署。不过商议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令地方官府致力劝农、预防洪涝、预防虫害等事。此事由尚书令、城阳郡王元徽奏禀细情,司农卿冯穆从旁补充细则。
议完今日两大议题,胡太后正要宣布散朝,门口一名中官得到外面锦衣卫士禀报,连忙走向前方,向胡太后行礼道:“启奏陛下,河东郡公、上党行台都督卫铉在殿外求见,他说重宝进献朝廷。”
延昌四年八月初六(515年8月30日),胡太后被尊为皇太后,群臣请她临朝称制,辅佐幼主。九月初五胡太后正式亲理朝政。最初临朝听政时,群臣称她为“殿下”。后来,胡太后改令为诏,群臣上奏时改称她为“陛下”,胡太后因此以“朕”自居。一听中官此言,胡太后深感诧异。她本来打算散朝以后,摆驾成武殿,会见卫铉;却不料卫铉自己来了太极殿。不过卫铉虽然是地方官,可他毕竟是河东郡公、上党行台都督,此时又是封疆大吏入朝的时间,自然有资格参朝了。
想到这里,胡太后于是说道:“宣他进来。”
殿内文武久闻卫铉战绩,对此子都是深有兴趣;听说卫铉即将到来,便安安静静的坐在席位上,以审视、探究的目光看向门口。
不多时,一名身形挺拔、一如芝兰玉树的少年武官在中官引领下,昂然进入殿中,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去。
卫铉昨天听完尔朱新安提醒,立刻前往鸿胪寺与王佑汇合。王佑在鸿胪寺驿馆期间,也探知到今天的朝会议题涉及农事,并且如数告知卫铉。卫铉于是决定顺着势头献上曲辕犁。
王佑明白打铁要趁势的道理,不仅大力赞成,而且连晚教了参拜礼仪。
这时节还没有跪拜之礼,皇帝临朝时,大殿内置有蒲团,文武百官只需跪坐,即能与皇帝议政。所谓的参拜礼仪也就是一揖而已,唯独称呼这块不能搞错。此时卫铉走到近前,向高高在上的行礼道:“臣卫铉参见陛下,愿陛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胡太后听着耳目一新、别是一家的祝词,面带浅浅笑意的抬手道:“卫卿免礼。”
“谢陛下。”卫铉平身时顺势看向前上方的胡太后,一袭盛的胡太后非常年轻,看着也就三十岁左右,一双斜飞入鬓的柳叶眉令那张芙蓉玉面充满威严。
“卫卿身先士卒、战功赫赫,为大魏王朝立下不世奇功。朕原以为卫卿高大魁梧、孔武有力。今天见面方知卫卿丰神如玉、风度翩翩,真不愧是叔宝公后人。”胡太后也在打量着他。太后箭术超群,连针孔都能轻易射中,其目力可想而知。此番居高临下看去,脸上不禁露出赞赏、惊叹之色,只见当廷而立的卫铉剑眉星眸、英俊潇洒、温文尔雅、镇定自若;不同于诗书满腹文人的是,他充满了英气,如同苍松挺拔的身躯显得苍劲有力、沉稳阳刚。
卫铉抱拳道:“陛下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