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丹墀前的胡太后话音落下,群臣先是陷入一阵诡异寂静,紧接着便是一阵哗然,而议论之音也纷纷响起。
前方的重臣正襟危坐,没有出声议论,他们都是官场老手,尽管心底有所怀疑,却也不会像郦道元那般轻易发表异议。他们目光灼灼的盯着侍卫手中曲辕犁,心里暗自嘀咕:“这么一张构造简单的犁,真如卫铉太后说的那般厉害?”
“至少让大魏耕种完毕的农田提升一倍,产出的粮食如果往好里评估,那也是倍而增之。”乃是胡太后往乐观里说,不过她知道天下百姓如果全部用上曲辕犁,产出的粮食最少比往年增加两三成、朝廷的收入也相应的提升两三成。而前方将士只要拥有足够多的粮饷、俸禄,定能以强健体魄为大魏王朝舍生忘死、奋勇直前。
胡太后也不回御座了,她神采飞扬、笑靥如花走向数十步外的卫铉,问道:“卫卿,此犁可曾试过?”
卫铉忽地就闻着阵阵幽香传来,抬眸之间,就看到一张国色天香、艳若桃蕊的脸蛋,纵然是不施粉黛,却也难掩其盖世芳容。于是愈加恭敬的行礼道:“禀陛下,臣在上党打造十张,请经验丰富的官员和老农逐一尝试。若非如此,也不敢顶着欺君罔上、夷族之罪进献朝廷。”
郦道元胀得满脸通红,他听出卫铉讽刺自己。胡太后也听出弦外之音,她不满瞥了郦道元一眼,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又向卫铉问道:“此犁叫何名字?”
“陛下,此犁较之直辕犁,其犁辕是弯曲的;而且在此犁面前,不管多么曲折、多么难行的农田都将土崩瓦解,都能犁出自己想要的模样,是以将此犁取名为曲辕犁。”卫铉答道。
胡太后想到大魏当下,赞许道:“曲辕犁之名通俗直观,寓意良好,不错。”
凑到前方细细观看的司农卿冯穆躬身施礼道:“陛下,此曲辕犁乃是利国利民的国之重器,一旦广行天下,必将流传天下、流泽被苍生,天下百姓也将感念陛下爱民之心、颂行之德。臣为苍生贺、为大魏贺!为陛下贺。”
随波逐流拍马屁是为官重要的基本准则之一,满朝文武一听此言,紧跟着起身附和:“臣为苍生贺、为大魏贺、为陛下贺!”
胡太后对京中文武怀有极深偏见、怨念,可她又不得不用这些人,甚至想要拿下一个人,也要顾及对方家世派系、考虑拿下对方后有没有令当前局势雪上加霜,然而不能一概免职查办,并不代表她不厌恶。此刻听着几欲掀翻太极殿的巨大声浪,美好的心情一下子就不美好了。
她转过身子登上丹墀,重新坐回御座,轻轻一挥长袖,令众人停下呐喊;然后向元徽、冯穆吩咐:“尚书令、冯司农,你二人负责推广曲辕犁;务必让天下百姓明年春耕用上曲辕犁。”
“臣遵旨。”元徽、冯穆肃然应命。
胡太后看了看卫铉,随即道:“卫铉。”
“臣在。”卫铉上前几步,高声应道。他入京献曲辕犁就是为了求封赏,此刻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心底深处难免激动。
胡太后正容道:“卫卿,农事向是一国之重,你献出重器之功不亚于击溃数十万叛军;要何封赏?”
一些人听罢,都有些无语了。
别人若非忌惮大魏酷似秦朝的严厉军法,恐怕立点小小功劳都会绞尽脑汁的往大里报。可卫铉立下无数战功,但是他从未主动请封过;您这般一问,他还好意思邀功请赏?这不是欺负实在人吗?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卫铉拱手行礼道:“陛下,臣深沐圣恩,纵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如今侥幸为我大魏添砖加瓦、略尽绵薄之力,乃是臣之荣幸。臣不求封赏。”
“大魏治下,必有封赏。”胡太后对卫铉愈加满意了,很大气一挥手,说道:“朕功必赏、过必罚。今卫卿献宝有功,晋为河东开国郡公,赏黄金千两、锦缎千匹,另诏告天下,以彰不世之功。”
魏朝官制、官位、爵位异常混乱,爵位制是改了又改。景明元年(500年),宣武帝元恪在其父孝文帝的基础上,进一步优化爵位制,定有王、开国郡公、散公、侯、散侯、伯、散伯、子、散子、男、散男十一等。除开王这一级,其后的开国郡公为正一品,散公为从一品,开国县侯为正二品,散侯为从二品,开国县伯为正三品,散伯为从三品,开国县子为正四品上阶,散子为从四品下阶,开国县男为正五品上阶,散男为从五品下阶。
宣武帝元恪调整后,凡是带着“散”字的爵位,皆是有名无实的虚封,甚至连食邑、俸禄都没有。卫铉之前的河东郡公就是“散公”之一;此番晋为河东开国郡公,则是实实在在的实封。
开国郡公为正一品,与其品级对应的官职只有太师、太傅、太保,王大司马、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所以它看似没有半点实权,实则是无比尊荣。尤为重要的是它还有着无形而强大的影响力,卫铉仅仅只是凭借这层身份,就能做很多大官都做不了的事。
正是因为如此,故而随着胡太后这道旨意一出,殿内文武一片哗然,不少人的眼睛都红了。
卫铉也明白开国郡公所蕴含的分量、能量,面上顿时流露出感激、激动、为难、纠结状,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朝胡太后深施一礼,以复杂的口吻道:“臣谢主隆恩,然我大魏立国至今,已不轻授开国郡公;陛下之封赏太过丰厚,臣惶恐不敢受。”
一些重臣正欲出班奏陈,恭请胡太后收回成命,然而刚要有所行动,卫铉竟然主动请辞不受,这让他们无从反对。
司徒左长史、黄门郎王遵业深深的看了卫铉的背影一眼,心头暗自凛然,他已明白卫铉之意,卫铉这是以退为进,请辞不受无非是让反对者闭嘴罢了。此时要是胆敢反对,定然惹来胡太后雷霆之怒。
胡太后居高临下的端坐在御椅之上,将下方情状一览无余。卫铉脸色的变化令她不禁莞尔一笑:卫铉虽然口是心非,然而这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如果卫铉像传说中的圣人宠辱不惊、波澜不兴、漠视功利,反而叫她不敢放心了。
她心头虽然满意,但是平静的目光掠过卫铉,故作为难的向殿中文武百官说道:“卫卿品质高洁、淡泊名利,朕有心成全,然旨意已下;如改易旨意,岂非有朝令夕改之嫌?如不改易,岂非辜负卫卿皎皎之志?”
元徽看出胡太后心意,起身出列,语气铿锵的抱拳道:“陛下,先贤固然有‘君子有成人之美’之言,然而治国治民理当攻必赏、过必罚,以卫行台献宝之功,足以胜任开国郡公之爵,如陛下因成全卫行台品质,更张改弦,恐天下人不服。如不改易,天下子民必因陛下赏罚分明而欣然效力。是故,臣请陛下一如旨意赐封卫行台。”
清河王元亶也是出列,正色道:“陛下,尚书令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附议。”一旁的太后党羽见状,也是纷纷出班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