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后昨日得高阳王元雍提醒,立刻加强了后宫宣光殿守卫,以防元诩有联络内外的机会,然而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其所信任的族弟直阁将军胡彰、族侄女左昭仪胡明相与她不同心。
胡彰、胡明相父女野心极大,父亲做梦都想成为名符其实、权势滔天的国丈;女儿胡明相则以胡太后为模样,她想掀翻身为皇后的、老实仁厚的堂姐,逐步成为类似胡太后的、说一不二的存在。
皇帝元诩别的本事通通都没有,可是在内斗内耗方面,却是行家里手,他先是联合姨父元乂、大宦官刘腾囚禁母亲,过上所谓的亲政日子,以至于六镇之乱暴发、魏朝由盛转衰;而后惊恐万状的用孝子身份、涕泪涟涟的拜求母亲弄死元乂、出来主持大局。
他如今被母亲幽禁在宣光殿,又生出别样想法;他看到深受母亲信重的胡氏父女有此雄心,立刻加以利用,并且利用胡彰来去自如的便利,使其代替自己联络内外,以期再次扳倒、或直接弄死母亲。
就在卫铉和元季聪离开式乾殿之时,胡彰已经把生死决斗结果、卫铉入宫的消息尽数告诉失去自由的元诩。
元诩听罢,随即拿出一个空白折子,用小笔写下数百字,而后印上私人印章。他就着火盆烘干墨汁、印迹,然后合上折子、装入一个坚韧的牛皮信封,之后亲手用白线、印泥封死。
他交给胡彰,吩咐道:“岳丈,请您派出亲信此信交给卫铉。”
“末将遵命,末将立刻安排。”胡彰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藏入里衣,随后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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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乾殿中,胡太后正在召见一群文武大臣,御案对面兽头熏炉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太师元雍、大司马元悦、侍中兼卫大将军穆绍、尚书令元徽、中书令郑俨、尚书左仆射元彧、司徒左长史王遵业、司徒参军事李瓒、太常寺卿李神俊、武卫将军李神轨、吏部尚书崔孝芬、左民尚书卢道约、安南将军杨暐、车骑将军元顼、御史中尉郦道元等二十多名文武要员。
左民尚书卢道约、吏部尚书崔孝芬是率先来到式乾殿的人,两人并且向胡太后呈上一封联名奏疏。
左民曹尚书卢道约字季恭、范阳人,今年四十二岁,女儿卢令媛亦是元诩嫔妃之一。吏部曹尚书崔孝芬字恭梓、博陵安平人,今年四十三岁,女儿崔莹是元雍的嫔妃之一。
两人都是太后党,其女也是胡太后安排入宫的。他们联名上进的奏疏上是司州各郡风向的变化:当初名门世家、王公大臣、富户商贾受河北战事的影响,纷纷以低价变卖家产,引得司州各郡县人心惶惶。当胡太后得知尔朱英娥大张旗鼓的买下宅子之后,京城风向有所改变,于是派人以各种身份收购了数十座豪宅,从而导致人心趋于安定,房价也慢慢恢复。
卢道约虽不知胡太后暗中出手了,可他是个有本事、有魄力的人,当他有感风向朝着好的一方面发展,立刻和吏部曹尚书崔孝芬联合右民、度支、金部、仓部、库部、考功尚书;大家一起拿出朝廷发给八曹的“公廨钱”采购豪宅、田庄,使风向进一步变好。然而原主发现风向变好、大亏特亏之后,又急匆匆地想从八曹手中买回豪宅、灌溉便利的肥沃的田庄。如果现在就以他们开出的价钱售卖,朝廷至少赚上三百七十多万贯钱。
卢、崔二人除了奏疏,还贴心的配一个账簿,上面的每一笔购买的款项都有章可徇,方便胡太后查阅的同时,以示八人光明坦荡,并不存在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好,卢卿、崔卿,你们八人忠直廉洁、精明干练,替朝廷赚来三百七十多万贯钱。朕心甚慰啊。”胡太后看完奏疏、账簿,脸现出一抹笑意,由衷的夸赞起来。她有了八曹赚来的巨资,不仅能够解决朝廷燃眉之急,还有足够钱财组建卫铉提到的新军。
尚书令元徽自然知道八曹尚书背着自己做下的事,不过当初他坐等八人亏损,以便自己参上一本,于是故作不知、视而不见,如今看到他们立功,心中很是不爽。他微笑着说道:“陛下,卢尚书、崔尚书等人勤勉用心,敛财手段高超,臣佩服得紧。然下面的官员说八曹官员在行事之时,利用富户商贾急于出售宅子、田庄之机,联合打压价钱,并且使出一些令人不得不从的方式方法……”
“卢卿、崔卿,可有此事?”胡太后脸上笑意敛去,目光清冷的看着卢道约、崔孝芬。她也担心八曹强买强卖,如果真是如此,出售宅子和田庄的人肯定不会怨怼于八曹,而是会把罪责摁到她的头上。卢道约是牵头人,他对于类似元徽的攻讦早有所料,面色平静的拱手道:“陛下明鉴,彼等‘商贾’阴险奸诈,向来以追逐利益为上,无半点忠诚大义之念。他们看到哪个地方有利可图,就会出现那里;哪个地方无利可图,则毫不犹豫的背约离开,以至曾经支持他们的官府、百姓承受所有恶果。他们之前售卖宅子、售卖京畿田庄的唯一用意是想卷财而逃,至于浮动的民意是否危及社稷,他们是不在乎的;如今想要买回宅子、田庄,同样是因为其中有利可图。”
“彼等此前所售宅子皆是地段极好的好宅、所售田庄皆是上等良田,然而始终无人问津,哪怕天天降低售价,亦不例外。而售价上的一次次变化、一次次降低,官府和各个牙行都有详细备注,所以臣等只是按市价交易,并不存在强买强卖。若列位臣公不信,臣等可以出示详细卷宗。”
“卢卿做得不错。”胡太后面色和缓的称赞一句。她再看这卢道约,心头愈发满意。
此人心思机敏、敢做敢当、处事点滴不漏,是个办实事、办大事的良材。
御史中尉郦道元也有要事禀报,他见胡太后没有提到召集众人的原因,迟疑着起身道:“陛下,臣有一事禀报。”
一些人闻言,不禁用痛恨又忐忑的目光看了过来;郦道元不但让他们损失惨重,而且还让他们在胡太后心中有了大贪官的印象,所以受损严重的人异常痛恨郦道元。胡太后倒是十分欣赏,她微笑着说道:“郦卿有何事?不妨直说。”
“此事与军队有关,自元乂行不轨事至今,累计欠发军饷和抚恤金有三千六百多万贯。这一大笔钱实际上已经出了国库,却没有发放到位,最终被七兵、左中兵、右中兵、左外兵、右外兵、骑兵、都兵七曹和军中一些将官贪墨。”郦道元拱手一礼沉声道:“陛下,如今战事连连、烽火不断,各处急需用钱;臣想细究和追回这笔巨资,以解朝廷之难。”
郦道元和胡太后已经达成默契,他们二人为了避免引发京城剧变,决定对王公大臣、高级大将网开一面,只要他们交出三成不法所得,便既往不咎。这些人面对郦道元送上门来的卷宗,都老老实实的往高里上交赃款。
胡太后奈何不了大权在手的大贪,可她准备拿中贪、小贪祭刀。而郦道元说的七曹虽然主管军队军务、士兵军籍、武器装备、粮草辎重、疆界边防、车舆厩牧、驿传等事务,却没有练兵、调兵之权,再加上三千六百多万贯钱财又是过了七曹之手,所以他们就是胡太后眼中的中贪、小贪。
至于那三千六百多万贯,究竟是落入七曹的贪官之手,还是落入王公大臣和高级大将之手,已经不重要了。郦道元领会胡太后之意,也没有延伸到王公大臣和高级大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