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火车,就像一条年迈的巨蟒,从漆黑的隧道中穿出来。
前方不远处,只要再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便是沙河的地界。
此时,右边车窗的外面是崇山峻岭,连绵的大山。
而左侧的车窗外面,透过山与山之间的缝隙,能看见山下流速缓慢的沙河。
现在是九月底,山林之中,有的植被开始枯黄,经不住风吹的落叶,打着旋,飘在车厢上。
丛林中的鸟群,从车窗外掠过。
坐在窗边的男人,被飞鸟的影子闪了一下眼睛。
他眨了眨眼,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男人乘坐的是卧铺车厢,他坐在最下面的床铺上。
他脱掉了鞋,盘着腿,把一个黑色公文包紧紧的抱在胸前。
在他的上铺,是一对染着黄毛的杀马特男女,坐靠在车厢上。
一个刚出的HTC新款手机,握在年轻女人的手上,手机孔里插着耳机,两条耳机线的耳麦,分别塞在这对情侣的耳朵里。
他们在听同一首歌曲,下铺的男人能隐约的听见歌曲的声音。
【一群嗜血的蚂蚁,被腐肉所吸引
我面无表情,看孤独的风景
失去你,爱恨开始分明
失去你,还有什么事好关心
当鸽子不再象征和平,我终于被提醒……】两个爆炸头一边听着音乐,一边随着节奏摇晃身体,床铺也随之轻微晃动。
下铺的男人皱了皱眉,向上翻了翻眼皮。
男人对面的三张床铺也有人。
下铺的那对母子,孩子年龄很小,只有两三岁,母亲带着孩子去走廊接热水,准备给孩子兑奶喝。
中铺上躺着一个像是大学生的男子,看着很斯文,脸上带着眼镜。
他仰靠在枕头上,手里捧着一本刑法书籍,正仔细的阅读着。
而在斯文男的上铺,是一个剃着光头的中年男人,穿着买来的绿色军装,一边嚼着牛肉干,一手拿着白酒,惬意的喝着。
男人呼出一口气,尽量把目光放在车窗外,不过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打量着这些人。
这趟火车在临江市停靠了半个小时,杀马特男女和光头男是在临江市上的车。
至于其他人,都是在帝城上的车,特别是那对母子,孩子一路上吵吵闹闹的,还不会讲话。
他不怎么睡觉,除了哭,还是哭。
男人和斯文男已经忍受了三十几个小时,每次都是母亲把孩子带到走廊,两人才能清静一会儿。
男人想着,好在还有几个小时,终点站会宁市就要到了,这些生命中擦肩而过的旅客,不会在他人生中留下任何印象。
他正这么想着,车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孩,跌跌撞撞的迈进来,手里提着奶瓶的把手。
这小子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一不小心跌倒在床铺的过道上,手里的奶瓶飞出去,刚好落在男人的裤裆里。
要命的是,奶瓶盖子没扭紧,奶全洒了出来。
“大人能不能看着点!”男人很恼火,赶紧站起身,拍打湿掉的裤子,但地上也全是奶渍,他的袜子也给打湿了。
“哇哇……”
小男孩扑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赶紧跑进来,抱起孩子,查看儿子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没第一时间给自己道歉,男人心里升起一腔怒火。
他脸色铁青,就那么站着,拳头捏的紧紧的……
与此同时,看书的斯文男皱了皱眉……
喝白酒的秃头男打了一个饱嗝,戏谑的瞧着眼前的一切……
杀马特情侣也同时翻了一个白眼,并把耳机的音量放大……
母亲还在安慰着孩子,并没有搭理怒目而视的男人。
也就在这时,火车没入了漆黑的隧道之中。
车厢里一下子失去了光线,什么也看不见了。
蒙着脸的两个男人,快速的闪进车厢里,“嘭”的一声,把门重重的关上。
在无光的隧道里,两束电筒的光晕扫射在车厢里。
“别特么动!我们只劫财!钱和贵重物品都拿出来!”
除了手电筒之外,两个闯入者手里还握着斧头和手枪。
手电筒的光晕照在男人脸上,他吞了一口唾液,紧紧的抱住公文包。
昏黄的光线之中,斧头的影子砍向了那对母子…………
县局,一楼办公室。
十来颗脑袋凑在一起,望着孙功把锦旗挂在办公室后面空白的墙上。
鲜艳的锦旗上写着:【沉冤昭雪,救死扶伤。】
赠送锦旗女人的名字叫,孟君。
这就是先前跳楼那个女人的名字,在她掉下天台,必死无疑的情况下,罗锐力挽狂澜,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她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
而后,罗锐还给她找了一个法律援助律师,不收费那种。
在古志良被抓之后,他丈夫因为工作期间患癌的事情,伍源采沙场也给妥善解决了,赔付了她一笔钱。
如此一来,两个孩子的抚养费便有了,女人以后的生活就不会活的太过辛苦。
孟君早上先去的是五源派出所,但被所长告知,她要感谢的人被调到了县局,所以她才带着孩子走路过来。
她是乡下人,一双绿色解放鞋的鞋底粘着新鲜的泥土,裤腿上被打湿了,她手里拿着背孩子的布条。
两个孩子都不大,都是女孩,一个六岁,一个三岁,虽然穿着很普通,但衣服洗的干干净净。
罗锐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哥哥带你们去吃糖,好不?”
六岁的女孩把妹妹搂在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
孟君认真的摇摇头:“罗警官,不用麻烦了,不是您,我这两个孩子,都成孤儿了。”
孙功把锦旗挂好,满意的看了一眼。
其他人回到自己座位上,适应着办公环境。杨波用纸杯倒了三杯水过来,他很细心,孩子那两杯,都只倒了半杯,怕水洒出来,烫着孩子。
“大姐,请喝水。”
孟君有些受宠若惊,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怯生生的说了一声谢谢。
两个小孩,睁大眼睛看着方永辉,不太敢接过纸杯。
孟君道:“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律师打电话给村支书,书记告诉我的,说我男人的事情解决了,所以我早上就赶来县里……”
罗锐打断她的话:“你没手机?”
女人摇摇头,嘴唇有些苍白。
罗锐又问:“你天没亮就赶来县里了?”
女人点点头,看了看两个孩子。
罗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抱着那个三岁的小女孩:“走,哥哥带你们去吃饭!”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永辉,道:“如果有事的话,就打我电话。”
方永辉点头。
孟君想要拒绝,但孩子已经被抱走了,她只好牵着大女儿,一路跟上。
罗锐没有走远,在县局的旁边的包子铺,点了三笼肉包,三碗牛肉米粉。
孟君怯生生的坐下来,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跑去付钱。
她掏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数着皱巴巴的零钱,一眼看去,也才二十多块钱。
罗锐赶紧把她拦住,递给老板一张百元大钞。
“我来给,我请孩子吃。”孟君推辞,脸色通红:“不行,您救了我,我不能让您给。”
老板是一个精明人,一看这情形,就收了罗锐的钱。
罗锐待孟君重新坐回椅子,然后才坐下来。
包子铺里热气腾腾,人来人往,嗦米粉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之中有一股让人嘴馋的肉香味。
两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嗦着米粉,连吞了好几次口水。
罗锐之前打听过,孟君的家住在柏乡,乡里一个偏僻的小村,离县城三十公里。
如果要搭车的话,客运车六点半才有,现在是早上七点,她肯定很早就赶路了,而且还跑去制作锦旗,肯定花费了不少时间。
她还带着两个孩子,不知道是怎么赶来的。
于是,罗锐问道:“怎么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来?这么远的路,你是走过来的吧?”
孟君抿着嘴,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孩子待在家里,我不放心。”
“不放心?”
这罗锐就纳闷了,之前她去五源采沙场讨说法的时候,还是只身一人,死都不怕,怎么现在放不下两个孩子了?
“有难处吗?”
孟君不说话,老板端了三碗米粉,因为桌边有四个人,两个孩子都不敢动。
罗锐道:“你们吃,我早上吃过了。”
他取了三双筷子,递给孟君和孩子们。
三岁的女孩坐在长凳上,身高不够,就由孟君喂给她吃。两个孩子大口大口的吃着,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等她们吃的差不多了,罗锐接着刚才的问题:“是不是村里有人欺负你们?”
罗锐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过,有些肮脏事儿,他经历过。
孟君点点头,道:“我男人死了,我公婆想要我男人的赔偿金,说我以后万一改嫁了、跑了,两个孩子以后没人养。
还有……亲戚也已经知道这个事儿……”
虽然她没话讲完,但罗锐明白了,这是出现了一群想要分肉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