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曦从铺着老式水磨石地板的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
金属质地的门把手触手冰凉,她看一眼悠闲自得挂在天边的月牙,深吸一口气,有些迫不及待地推开楼门。
梁朝曦几步跨下台阶,径直朝着院子里那片尚未有人踏足的处女地飞奔而去。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孩子,别说在九月,就是在隆冬腊月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她抓起一簇簇洁白又蓬松的雪花,用体温融化外层团成大小不一的小球,很快就有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憨态可掬地坐在她手里。
阿勒泰的粉雪名不虚传。
梁朝曦有些迷恋这种沙沙的手感,一时间玩心大起,一连捏了好几个小雪人,玩得手上被冻得针扎一般的疼慢慢转化成了皮肤被火灼伤时的烧,又捧起积雪天女散花似的往天上抛去,一边抛一边陶醉地在雪地里转着圈。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空中飞舞的雪花上,不知不觉踩到盲道,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摔倒在地上。
梁朝曦完全来不及反应,咬着牙闭上眼,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有人一把薅住了她那件轻薄款羽绒服上的帽子,生生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力道又快又猛,梁朝曦没把握好平衡又是一滑,直直往前倒去,正好撞在那人怀里。
有些冻僵的鼻子一下子就恢复了知觉,生疼。
“没事儿吧?小朋友?”来人用手扶住她的胳膊,待她站稳才松开手。
小朋友?
运动鞋、牛仔裤,和这里高年级小学生差不多的身高,大晚上在外面抛雪玩还差点摔倒……
算了,梁朝曦想,这么丢人的事就当做是个小朋友干的吧。
她捂着鼻子瓮声瓮气:“没事没事,谢谢你。”
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她精准地选择了一个合适的称谓:“警察叔叔。”穿着一件沾着不少草屑和泥点的警服大衣,满脸胡茬的警察叔叔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没事就好,咋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外面玩的呢,赶紧回家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挪动脚步急匆匆地走开了。
梁朝曦抬手看表,确实有些晚了,她还没吃晚饭呢。
她伸手取下已经糊成一片的眼镜擦干净,准备走回自己住的酒店。
还没走出几步,就停了下来。
一声痛苦的嘶鸣顺着风声钻进了她的耳朵。
即便作为一名新手兽医,她也能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这是一匹马驹在向人类发出求救的信号。
梁朝曦扫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确定这声音是从停在院子里离她不远处的一辆警用皮卡上发出来的。
停在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站的警车。
冷汗一下子就从冻得冰凉的手掌心溢了出来。
在这个地方能混上坐警车待遇的,至少也得是个珍稀动物吧。
受伤的小马驹如果是传说中的普氏野马,那可是比大熊猫还珍贵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刚刚到岗不久就要独自处理这种级别的受伤动物,考虑到正常马匹的吨位,就算她是农业大学动物医学专业科班毕业,在大学里成绩还算不错,也照样心虚没底。
然而这是她的职责。
现如今站里也只剩下她一个执业兽医看家。
梁朝曦硬着头皮助跑两步,扒住皮卡后面的栏杆,又蹬了一脚轮胎借力,终于翻身爬上了车后斗。
她顾不上其他,借着院子里有些昏暗的路灯,第一时间朝着马头所在的方向看去。较长的额毛垂在两只眼睛中间,长长的黑色鬃毛披于颈部两侧。
不是短短的额毛,也不是褐色短而直立的鬃毛。
这是家马,不是普氏野马。
梁朝曦顿时放松了绷紧的神经,长出一口气。
被绳索固定住躺在车后斗的小马驹也在同一时刻看见了跳上车来的梁朝曦。
见到陌生人的它立刻害怕又不安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扭动着身躯,甚至想通过放大的嘶鸣声吓跑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一块暗红色绣着富有民族特色花纹的毯子在扭动间从小马驹身上滑落,梁朝曦一眼看见了它那条绑着布带的后腿,刚刚落回原处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她果断地迅速俯下身,一边安抚小马驹的情绪,一边检查捆绑在小马驹身上的绳索。
幸运的是因为担心路途颠簸会对小马驹造成二次伤害,有人用绳子绑了一个兽医结,在尽可能保证舒适度的前提下把小马驹捆得很结实。
这也使得梁朝曦有机会能够壮着胆子近距离查看马腿部的伤势。
不幸的是一番检查下来她很快就发现马腿的伤势很重,骨折是板上钉钉的了。
看着这匹应该还不到一岁的仔马,一种熟悉的无能为力在梁朝曦心头蔓延开来。
“哎,那是谁家的娃娃在我车上站的呢,小心一点赶紧给我下来!”
沉沉的男声带着一点嘶哑,嗓门却不是一般大,话语间带着些许似曾相识的新疆口音。
梁朝曦全神贯注之下被这句气势汹汹的诘问吓了一跳,浑身一震,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下车,转过身低着头对着三两步就跨到自己身前的来人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不好意思,我听到马叫得很痛苦就上去看了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透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小朋友你咋不回家还到处乱跑?马受伤了脾气暴躁得很,万一被踢到麻烦就大了你知不知道?”
小朋友?
没想到来人偏偏又是刚才那位“警察叔叔”。梁朝曦无奈开口:“那个,不好意思,我不是小朋友,我是站里新来的兽医。”
“新来的兽医?”
梁朝曦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清楚自己姓甚名谁,就看见警察叔叔用手轻轻一撑翻上了车后斗。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车上,俯下身来向她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