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青,早上的阳光对梁朝曦干燥的有些脆弱的眼球来说也相当刺眼。
那人逆光而来,梁朝曦急着想看清他的长相,又不好意思伸手遮挡太阳,情急之下自己不小心往前冒出去了一小步。
好在一边的艾尼瓦尔别克看起来和来人是老相识了,几乎和她同时起步,一下就跨到了那人身前。
“野哥!”他热络地和那位警察握着手拥抱了一下。
警官同志和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艾尼瓦尔!咋了,你师父不在,是你小子准备和我们上去呢?”
艾尼瓦尔别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我这不是还没出师呢,梁医生和你一起去。”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梁朝曦:“对了野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来的梁朝曦梁兽医,从口里来的高才生。”
“梁医生,这是杨星野,我叫他野哥,食药环大队的那些警察里面,他和我们打交道最多。”
梁朝曦直到这时才看清来人的长相,猛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点点头又笑了笑,主动向对方伸出手去:“你好,杨警官,我是梁朝曦,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杨星野好像愣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睛,随即伸出手去,笑着握住梁朝曦的手:“你好,梁医生,不用这么客气。”
说完他略微侧过身,一把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来吧,上车。”
梁朝曦本就不善言辞,面对杨星野这样一个陌生男性,她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可以打破沉寂又不显冒昧的话题。
她略显拘谨地坐在座椅上,两只手交握扶住放在她膝头的急救包,时不时地从后视镜中偷瞄一眼从上了车开始就一脸严肃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杨星野。
新疆属多民族地区,整天浸淫在高浓度充满异域风情的人群中,短短几天时间梁朝曦就开始对这些各美其美的帅哥美女免疫了,也并不会在心里悄悄揣测对方所属的民族。
毕竟无论长相习俗文化宗教有多么不同,大家同属中华民族是整个新疆连小朋友都知道的事实。
可是遇到杨星野,又是另一番境况。
梁朝曦一边偷偷观察他,一边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黑色短发,眉毛好像涂多了乌斯曼草一样又黑又浓,衬着黑里透红的皮肤,配上壮硕的身材。
单看这些,他和这里满大街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子并无二致,甚至在高鼻深目,发色各异,带着各种自来卷的路边人群中显得是那样平平无奇,过目即忘。
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生了一双与他整个人都格格不入的,湛蓝澄澈的眼眸。
蓝得像大西洋最后的一滴眼泪,蓝得像梁朝曦那颗未经打磨的海蓝宝石。
想到那颗海蓝宝石,梁朝曦转动眼珠,悄悄地又瞄了一眼杨星野。
看着他好像刚刚修剪过,短得根根分明的黑发,梁朝曦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车窗外。
车子逐渐开出市区,路边的风景随之变换。
渐渐开始泛黄的树叶顽强地站着最后一班岗,沿着公路铺成一条精美的蕾丝缎带,好像要把路上的人和车都一点一点拽进前方有着漫漫雪顶云山雾绕的山里做神仙,风流潇洒,前尘尽忘。
梁朝曦盯着山尖一抹温柔的雪顶发呆,恍惚间只觉得山峰忽远忽近,好像转眼间就能到山脚下,又好像脚下的路绵延万里没有尽头。
景色很美,只是道路笔直,一成不变,再加上她昨天晚上基本没怎么睡,梁朝曦很快就感觉困意上涌,来势汹汹。
这种情况下睡着,不是表明了把杨星野当司机?
有些失礼。
“杨警官,我们大概多久能到啊?”梁朝曦憋回去一个哈欠,把自己弄得眼泪汪汪,终于忍不住开口。
“望山跑死马,你看着近,大概还要两个小时吧。”杨星野抬眼瞥了一下,一丝懒洋洋的劲儿从他的语气里飘了出来:“晚上没睡好?刚来这边还不太适应?”
梁朝曦是不习惯这里的干燥,但她一夜没睡却是因为放不下昨晚那匹仔马的伤情,通宵在查资料。
考虑到那位脾气火爆的大叔也有可能是杨星野的同事,她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嗯,是有点儿。”梁朝曦有些不好意思:“这里空气湿度比较低。不过下了雪之后好一点了。”“新疆是这样的,我们北疆已经算是整个新疆相对湿润一点的地方了。梁医生是南方人吧?”
“嗯,我是上海的。”
梁朝曦知道,这个回答一出,下一个问题就是她为什么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当一个兽医了。
在阿勒泰,每一个知道她是上海来的人,无一例外地都在好奇,好奇她一不是援疆干部,二不是支教老师,为什么会千里迢迢从上海跑到这里,只是为了来当一个兽医。
“上海来的啊,那气候差别还是挺大的,是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杨星野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们这边冬天应该会比上海舒服一些。”
预期的问题没有来,梁朝曦反而对杨星野的话产生了好奇。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挪动了一下被急救包压得有些发麻的腿,“啊?零下二三十度不是特别冷吗?”
“室内有暖气,也不会像开了暖风机那么干。室外穿厚点问题也不大,如果你不上山的话。”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梁朝曦:“要上山,你这件羽绒服就是这两天也扛不住。”
“嗯,是这样啊?其实一开始下雪我就在网上买了厚的羽绒服,只是还没收到。”
“快递寄过来,快了的话三天,一般要五天,是没有你们江浙沪方便。”杨星野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笑:“你这是刚来几天,还有新鲜感,时间长了你不习惯的地方会越来越多,说不定还没到冬天你就会受不了回家了。”
梁朝曦愣了一下。
“你去新疆?别的地方我不了解,新疆我还不知道吗?就你这样的去新疆,用不了几个月你就得哭着跑回来……”
一道女声冰冷又笃定,和杨星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她一时分辨不出杨星野是在随意闲聊还是在阴阳怪气。
她也知道,那些好奇她为什么来这里当兽医的人,也许很多也和杨星野一样,会有这种类似的想法。
可是明晃晃亮堂堂就这么直言不讳地当着她本人的面说出来的,除了她亲妈,就只有杨星野一个。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甚至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人家干嘛要没事干讽刺挖苦自己呢?也许,是她太想证明自己,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
梁朝曦回过神,责怪自己有些敏感了。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的适应能力还是挺强的,说不定时间长了还真就乐不思蜀呢。”
杨星野闻言,也是一哂,却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之前给金雕治过伤吗?”
“没有,不过我接触过其他猛禽,应该会有点帮助。”
杨星野不置可否:“嗯,今天要接回来的这只金雕是达列力别克爷爷发现的,他是哈萨克驯鹰人。他们的驯鹰技巧,治疗方式有自己的讲究,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我们到了之后万一你发现爷爷有哪些处理不太好的地方,千万别和老人家起争执,先把小家伙弄回来再说。”
“好,你放心,我明白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车里又陷入了令梁朝曦略感尴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