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言笑在天涯,冰雪难掩桃李花;不羡仙源迷胜境,偏闯绝域自潇洒。
张骞见铖乙不由分说的冲了出去,急叫:“铖乙!回来!”
但铖乙一旦跑起来,是无论如何要跑下去的,已经停不住脚步了。众人惊讶地看到他很快成了一条白影在灿白雪地上疾风般吹过,已经到了一箭地外了。再看前方那个灰影远在数里之外,好像也没想到有人突然冲来,而且速度奇快无比,略有犹豫,在铖乙又跑近两箭地后,也奔跑起来。众人再次张大了嘴,他跑的比铖乙一点不差,铖乙在开始跑出去时,离开他约莫能有两箭地,他才开始动的,然后大伙就看到前面一条灰影,后面一条白影在雪地上不远不近的迅跑。那人,众人已经可以肯定那必定是个人而不是别的,好像故意要和铖乙比试脚力一般,并不向远方跑,而是绕着圈跑,铖乙毫不示弱,在后面紧随不舍。
这么一个大圈子,大伙想就是骑马也得个大半时辰,但就在大伙瞪眼观看的时候,两人竟然已经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正前方。前后的距离还是两箭地左右,既没有让铖乙近了一点,铖乙也没有被人拉开了一点。铖乙此时心潮澎湃,一心要追上那人,脚下没有停歇的意思,发力狂奔。那人见他继续追来,也只得继续奔跑。他开始还以为铖乙虽然跑得快,也会像原来那样。走走停停,不至于不停歇一口气追下来。现在他惊恐地发现这人好像不是血肉之躯,竟然不知道累的一直奔跑起来。他哪里知道铖乙当初被狼群追逐的时候。哪儿有停歇的机会?奔跑开了之后,铖乙只觉得多日来郁闷心中的一股恶气化作了流贯周身的正气,给了他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让他不停地高速奔跑而既不觉得疲惫,也不觉得饥渴。
大伙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铖乙白色的身影慢慢接近前面灰色的人影,康贝弄和他的卫士、奴仆们以为是神佛的灰影在逐渐的慢下来。他们不相信一个人,一个瘦弱的汉人。可以赢过他们心中的佛!
那个灰影好像还不甘心认输,还在勉力奔跑,大伙往前走着,他们奔跑的圈子也在移动。等到他们到了灰影起跑的地点,两人已经跑了十几圈了。众人仔细搜寻地面,看到第一圈,地上极淡的脚印,如果不仔细的、当回事看,一般人就会觉得他们没有留下脚印。第二圈,脚印可以看到了,但每个脚印之间,总有三丈远近。看不出是铖乙的,还是那人的。第四圈,脚印突然密集起来。第八圈,脚印杂沓,可以看出铖乙的皮靴已经掉了底,他是赤足奔跑的!
大伙不等张骞吩咐,各自分开拦截在圈上,那人满脸的汗水。脚步沉重的停下来,众人看清了那人。头上没有头发,脸色焦枯,眉毛淡细,眼睑低垂,斜披着一条麻布袍子,露出了右边肩头和一条右臂,双脚*一直到双膝。大伙面面相觑,他们穿着厚重的皮袍,还觉得苦寒难当,此人竟然如此打扮,在这极寒苦的荒原、大山中,怎么活下来的?
康贝弄和他的族人却聚拢过来,越众上前,一个个扑翻跪倒口呼不已,大伙勉强听出喊的是:“活佛!活佛!”看得其他人矫舌不下,铖乙一阵风般到了跟前,讶异的看着康贝弄等人跪于那异人面前。那人竟然心安理得的让康贝弄跪着,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看到铖乙,咧嘴一笑,精瘦的脸上有了一抹奇异的光彩。他张嘴叽哩哇啦说了一通,众人茫然,枕石龙苦笑道:“康兄,你还是起来吧。给咱们说说你们这位活佛在说些什么!”
康贝弄抬头看看那个活佛,活佛点头,他才敢爬起来,对张骞等人说:“我们活佛夸赞这位铖乙兄弟好深远的内力!是他游方、苦修几十年所仅见!”
张骞道:“你问问活佛,他怎么在这里出现,又为什么不愿和咱们相见?”
康贝弄又叽里咕噜回头对活佛说,活佛说了几句,他对大伙传译:“我们活佛是来找人的,他的一位师友几十年前在昆仑山失踪了,他才寻了来。不愿与咱们相见,是怕耽误了他的苦修,也怕吓阻了各位。”
众人这才了然,都在心中打鼓,如果这般修行,我宁愿不永远在人间受苦!
活佛对大伙一一打量了,对张骞点头,说了几句,康贝弄:“活佛说中国人物,果然非凡。天使器宇轩昂,当得起大国风度。”
张骞一愣,“他知道我?”随即释然了,如果这活佛在西番有日子了,知道他也不稀奇如果不知道他倒奇怪了。
活佛又转向儿君醉,上下不住打量,突然指着他,说了什么口气急切,众人急等康贝弄传译,康贝弄等了一会,才在活佛面前低声说了几句,活佛又说了几句,他才转过头对儿君醉说:“活佛说阁下身具慧性,有跟着我佛修行之后成佛的慧根。问阁下是不是有意跟着活佛修行?”
儿君醉大摇其头,他虽然不惧艰危,还是被活佛的苦修吓住了。康贝弄不以为然:“活佛说,你其实已经归于佛门十多年了,却还不自知。劝你还是正式跟着他修行,可以早成大道。”
儿君醉一愣神,“这你都能看出来?”他想起浑耶王说的,他的功法是得自西极一个苦行人的,难道说他们是一家,同出一门?
活佛摇头不已,又转向牛郎,微笑点头,对康贝弄说了几句,康贝弄:“活佛问你见没见过他师傅?”
牛郎对他没头没脑的话,弄糊涂了。“他师傅?没有,没有!他师傅什么模样?”
活佛又说了,康贝弄:“他师傅高的像昆仑山。壮的像大地。他还是很小的时候,见到的师傅。”众人想,小孩子眼里的大人,可不是都大山一般,他这么说他师傅,也不稀奇。
牛郎心里一动,好像想起了什么。但立马头痛欲裂,抱住了脑袋。蹲在地上。
他痛苦地表情没有瞒得过活佛,活佛上前伸手按在他的头顶,张骞等人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围住了。看他要干什么。
他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手在牛郎头顶摩挲,牛郎的痛感慢慢消失了,脑中犹如注进了轻风,暖意融融,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高大的人,影子还模糊不清,但那人对他很好,带着他到处走。那人的脸始终不清,但身上长长的毛却清晰起来。他叫道:“大骨!大骨!不要离开我,留下我一个人!”
众人看到牛郎没事。放了心,却看到活佛脸上的痛苦,泪水慢慢沁出,流了下来。牛郎清醒了,活佛的手拿开了,看着他的眼睛。两人眼睛对视,慢慢地都露出了温暖的笑意。两人好像都读懂了对方,手拉着手,牛郎眼睛眨动,活佛一瞬不瞬的盯着,就像在看什么奇妙的东西。
过了半晌,牛郎笑道:“怎么样?你看清了吗?”
活佛点头,说了句什么,牛郎也点头。两人这一会功夫,好像不仅心灵相通,而且能相互听懂对方说的话!张骞、帕塔提等人如何肯相信?
花翟已经叫了起来:“牛郎,你们搞什么鬼?不要说你可以看懂他、听懂他!”
牛郎微微一笑,“兄弟还是真懂了他。那个教了我种田,还给了我功法的,是他师傅,也是他亲生父亲!苦修、传道,从天竺国出来,到了大夏国、大月氏、康居、大宛,沿昆仑山一路往东,发下宏愿,要把佛法传遍天下。却到了昆仑山就失踪了。他长大之后,一边修行,一边就寻找师傅,到了这里。我把我初到昆仑山的事给他说了,他说那个人可能就是他要找的。嗯,我可以想起原来的事情了,还不会头疼了!多谢师傅。”躬身深深施了一礼。
花翟摇头,牛郎奇怪,“你又摇什么头?”
“那个地下的人,你喊他大哥,这个人是那个人的儿子,你喊他师傅。你们的辈分怎么论的?”
牛郎一笑,知道跟他说不清。
活佛对众人宣了一声号,不再理会,向着他们的来路扬长而去,众人知道他是找昆仑山碧霄宫去了。王母拘禁了其父,人家儿子找上门来,他们的恩怨不知该怎么了结。
枕石龙对怔忪不语的康贝弄道:“康殿下,你们那里真的有人信奉他吗?也像他这样苦行?”
康贝弄摇头,“我是来匈奴前见过他传道。我族里的牧人有人听信了,觉得众生愁苦,今世痛苦,相信有来世,可以通过苦行,修得来世的福报。我父王听人说起,请他进宫说法。他让父王戒绝女色,戒绝杀伐。父王以为他言说不经不伦,当做玩笑听听。不想我母后觉得有理,竟然想跟随他苦修!我父王大怒,赶跑了他。几个武士想讨好我父王,跟随其后,要杀掉他。结果那几个武士惊恐地发现他在都城外面,悬空肃立!武士都跪在脚下,愿意归附门下。所以说我……这个……”
就在这时,铖乙突然惊叫:“怎么这样!”
众人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他惊异的指着雪地上的脚印,说:“只有我的!那个人到底都没有留下脚印!”
众人本来以为他跑赢了对方,替他高兴,现在众人更是莫测对方高深了。众人议论着,继续前行,四下看去,前面又是一座雪峰,左右也出现了雪山,他们置身在一个盆地中。面前雪消冰融,河从雪峰流下,在盆地中平缓流淌,积下一个湖泊,明镜一般映着雪峰。甘父说:“奇怪。这里怎么没有禽鸟和走兽?”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这里的水肯定还是咸的、苦的呗。”儿君醉道。
“不对。咱们见过咸水湖,岸边没有水草的。这里水草丰美,不应该没有走兽的。奇怪。真是奇怪。”甘父不住说着奇怪。
枕石龙忽然低声说:“不奇怪!大伙小心,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打闹。马也不要让它鸣叫!我听过族人说山里有神明的。如果惹了神明,大声吵嚷,就会降灾,轻则雨雪冰雹,重则兽死人亡!神灵得很!”
牛郎也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牵牛姐她们说的,山里有地方叫死亡谷。虽然水草丰美,马、牛什么的进去就出不来!邪门得紧。”
花翟哈哈大笑。儿君醉也莞尔笑道:“咱们兄弟也是山里人,在山中十多年,吃人的猛兽见过不知多少,还没有遇见什么神明!”
话音刚落。就听到山上雷鸣,众人惊奇之际,就看到本来明镜一样的湖面起了波纹,波纹越来越紧密,越来越大,开锅一般的翻滚起来,山上的雷鸣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了,好像就在身边响起!吓得大伙心惊胆战起来,就是花翟、儿君醉胆大包天。张骞、甘父见识非凡,帕塔提、经多见广的也不由得暗自沉吟,别的人却多已跪倒。磕头不已,口中念叨不住:“山神!湖神!王母娘娘,佛祖,活佛!不要责怪这些无知的蛮子,饶了他们。我们给各位大神奉上牛羊!”
马惊嘶起来,雨点也落在他们的头上。开始还小,迅速的变大了。马更是嘶鸣不已。人也混乱起来,雨点变成了冰雹打下来。打得众人躲没处躲,逃无处逃,一个个鼻青脸肿,落汤鸡一般,马也跑了两匹,死了两匹,只剩下一匹马!好在,冰雹、雨点很快停歇了,好像山神、湖神还有佛祖、王母听到了人们无助的祈祷,慈悲心起,真的饶过了他们。
枕石龙、康贝弄带着他们的卫士这下子越发磕头不止了。
花翟和儿君醉看看大伙都因为两人的不敬神明,弄得如此狼狈,对大伙的怒目而视报以惭愧的微笑。张骞知道也不能怪他们了,只得说:“咱们以后小心。大伙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各人检查了,虽然头上、身上挨了几下,却都没有伤了筋骨,纷纷道:“没事。还行。”都低声下气的,好像怕别人听到一般。
一时间雨过风轻,太阳挂在山顶,众人认清方向,看山上流水下落,望着近乎直立的雪峰,张骞说:“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就是大河的源头了?再想往上,看来咱们是上不去了。”大伙没人回答,他们也不清楚哪里是河源,有的人也不在乎是不是河源。
张骞摇头,从怀里取出一片羊皮,小心的用针在上面刺了几个字,画出一条线,才收起了。“天子吩咐,到了昆仑山能找到河源,就找找看。那一天跟天子一起看了古图,好像就是这里了。”
又完成了一件大事,张骞心情愉快,脚步轻松起来,“嗯,我看西北好像是两扇门一样,会不会就是出山的路?”
枕石龙好赖是昆仑山下的人,问了问手下卫士、奴仆,也都摇头,甘父笑道:“这里鸟兽绝迹,没有人来过的。我们还是自己撞运气吧。就西北。”
实际上,湖水阻住了南、西方向,东面、北面是他们的来路,也就只剩下西北好走了。大伙硬着头皮,顺着山势慢慢向西北走,越走山越高越走,越没有路,脚下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就这样在不是路的山上走了半天,天渐渐就黑了下来。甘父说:“看来今夜只能在山坡上睡了。不小心就可能滚到山底下去!不过,好的是猛兽不会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