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一个阵酒香传来,只见几个酒楼里的伴当抬了大筐,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闻见这香气,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群乞丐,呼啦啦地涌了上来。
一个伴当恶狠狠地骂道:“这群饿鬼,一闻到味道就出来了!都先走开,莫弄脏了我们的衣服!”
一边说着,一边把大筐抬到河边,猛地掼到地上。乞丐们一涌而上。
杜中宵看着稀奇,问一边的韩练:“老爹,这是酒楼施粥么?”
韩练摇头:“他们哪有那种心思!筐里的是酒糟,衙门不许酒楼制醋,只好分给穷苦人。你看这些来的人,都是苦人家啊!没得吃食,只好来吃酒糟。这些人有个名目,称作糟民。”
杜中宵点了点头,心中了然。酿酒就有酒糟,酒糟可以制醋。只是一般县里,用酒糟制醋都被官酒库包揽,不许其他酒楼如此做。卖醋的钱有个专门名目,称作醋息钱,是地方官府一项重要收入。此时财政上中央集权厉害,租税一般不许地方动用,地方官用钱,多是这样想办法。
这个年代饲料技术不行,不然酒糟可以做饲料,也是一项收入。酒楼一般嫌麻烦,多是如此分给乞丐,也算是做了善事。
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食不裹腹,世事便是如此。
正在杜中宵感慨的时候,韩练突然揉了揉眼睛,道:“咦,那个怎么像杜秀才?”
杜中宵一怔,忙向人群里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弓着的身影,正是自己的父亲杜循。他的灵魂来自千年之后,同时保存着这一世的记忆,如何会认错。
这一下杜中宵吃惊不小。不管其他,急忙冲上前去,一把扳住杜循的肩膀:“阿爹,真的是你!”
老人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大郎,我可算把你等到了——”
一边说着,杜循还不忘抓起筐里的酒糟,用自己的衣服兜住。
杜中宵见了,着实有些可怜,眼角不由湿润起来。道:“阿爹,我和妈妈如今住在城里,正是来寻你的。你不要拿这些东西了,我们回去吃饭。”
杜循连连摇头,老泪横流,紧紧抓住杜中宵的手,说不出话来。
韩练赊酒无望,挑着酒桶过来,对杜循道:“秀才,你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我听你家大郎说,他们得了你到县里来的消息,来找了几个月,却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人。”
“哎,我是在州城的时候,托人带信给家里,准备起身回县里来。哪里知道,突然间病情就加重了,动不了身,在州里耽搁了几个月。最近这些日子勉强能动,才走回县里来。”杜循一边说着,一边不忘继续抓酒糟。
杜中宵在一边看着,明白是他这一路上吃了太多的苦,尽量多弄食物几乎成了本能。默默地上前抓住父亲的手,口中道:“阿爹,我们回家,回家有吃的。这些酒糟,就留给别人吃吧。”
听了这话,杜循不由瞪起眼来:“你说的什么话!唉,你年纪幼小,没有经过没饭吃的时候。孩子啊,我说给你听,你饿得急了——那滋味真不好受啊!”
韩练看着杜循的样子也是可怜。想当初过了发解试的时候,杜循也曾风光无限,与几个一起发解的举子在县城里吃了几日的酒。人人都知道他们是新发解的乡贡进士,无不奉承。也正在那个时候,韩练认识了杜循,只是杜循不认识他罢了。
没想到几个月前意气风发地离去,最后却铩羽而归。看着杜循的样子,韩练心中无限感慨。都说读书人体面,不知看了杜循现在的境况,还有多少人愿去读书科举。
真宗皇帝的劝学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