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客们大半都走了,田可以不管,种的稻子不能不收。现在剩下的这些人,无论如何要留他们几个月,最少把地里的稻谷收回来。不管以后怎样,今年的秋税衙门可没说免,不收回稻谷用什么交税?
谢青紧了紧包袱,对史员外拱手:“员外,数十年情谊,今日作罢。我去了!”
说完,牵了一边妻子的手,向大门走去。奴仆无私财,庄客留去,能带走的只有几件贴身衣物,无牵无挂,干净利索。
史大郎指挥着关好大门,对谢青道:“你哪里去?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还给你娶妻生子,岂能说走就走!今天你不要想活着出我史家的大门!你们这些贱仆,给几分脸色就要开染坊,惹得爷爷性起,打断你的腿!乖乖回去,老实做活!如若不然,今日就剥了你的皮给别人做个榜样!”
谢青冷笑一声,转身看史员外。史员外只当没听见没看见,转身看天。
动静太大,院里的庄客都围了过来。他们同气连枝,担心谢青一家安危。
何主管见人围上来,厉声道:“围在这里做什么,没有事做吗!都赶紧离去,不要想偷懒!”
几个庄客默不作声,互相看了一眼,站在那里,脸色都不好看。
“反了!反了!”史大庆气得暴跳如雷,顺手抄起旁边一木棒,兜头向谢青头上打去。
若是以前,庄客吃主人家的,住主人家的,遇到这种事情只能忍了。现在不同,庄客们有更好的去处,留下来没走的都是多少念史员外旧情。没想到前两天谢青家儿子重病,连借两贯钱去看病,都被史员外拒绝了,大家已经心寒。史大庆这个时候还敢动手,人人愤怒。
见史大庆的棍子打来,谢青怒气满胸,抬起手一格,道:“小员外真要置人死地么!”棍子打在谢青胳膊上,一阵剧痛。他是终日做活的人,一身力气,棍子被拨到一边。好死不死,恰砸在身边妻子的脑袋上。只听一声闷哼,妻子直直倒了下去。
围着的庄客一起鼓噪:“打死人了!小员外打死人了!”
谢青只觉得脑袋嗡的声,急忙弯腰看妻子。只见她双目紧闭,试了下气息微弱,不由心如刀绞。
史大庆见人倒了下去,吓得棍子掉在地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史员外快步上来,高声道:“你们鬼叫什么!明明是谢青把棍子拨到他浑家头上!先把人抬到屋里去,看看如何!你们都散了吧,此事我自会处置!”
“员外好狠的心,出了人命,还想遮掩过去!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一起去报官!”
众庄客一起高呼,一起涌向大门。
听了父亲的话,史大庆的胆气又壮了起来,叉腰站在路中间,高声道:“哪个再敢咶噪,我一拳一个打倒在地!我父亲是本乡里正,哪里容得你们做乱!”
庄客中一个人高声道:“这厮比老员外更加狠毒,没一丝人性!朝廷律法,不得虐待奴仆,他用棍子打人,已是犯法,还敢在这里大呼小叫!弟兄们,拿了这厮,我们一起去衙门!”
话音一落,众人发一声喊,一涌而上,按住了史大庆。倒剪了他的臂膊,撞开大门,众庄客押着史大庆,一起向村外走去。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史员外愣了一下,心中暗道不好。谢青的妻子倒在地上,一旦告到衙门,此事必然不能善了。此时的奴仆虽然雇佣,但法律上还有所谓的主仆之义,亲亲相隐,不许奴仆告主。也就是不管主人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只要不是谋反,奴仆都不许去告。告了衙门治奴仆告主的罪,口供和证据概不承认。不过有一个例外,就是主人虐待奴仆,是可以自告的。
现在棍子在这里,人倒在地上,虐待奴仆确凿无疑。更不要说,史家的庄客没有契约,衙门怎么认定本就模糊。杜中宵答应营田务分钱粮给县里,娄知县去了后顾之忧,已经不是从前样子。营田务有数千厢军,拿人不受公吏差役掣肘,已经不是几个月前大户们说了算的形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