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精神一振,向一旁的章石招手道,“特使乃是贵客,待会儿你将营中最好的伙食端上,切莫亏待了特使!”
章石行礼道:“末将领命。”
杨广转身指向函绝关外,问道:“特使,你看这西越之地如何?”
魏明望一眼绵延沙丘,笑道:“西越贫瘠,终是我大景之患。所幸有将军镇守此地,当保我大景百年安平。”杨广瞧他一眼,目露振奋,却笑道:“可是本将军不仅仅想要据守此地啊,征西、征西,先皇属意我的本就是征服西越,为大景再打下偌大江山!”
他站在城墙上踱步向前,“可惜,西越国武道昌隆,强者不绝,还有四大圣地之一的悬空寺坐镇,难啊……”
他像是壮志未酬,摇头长叹,“不知道何时我大景也能涌现天骄不断,强者盖世,压得这西越再也抬不起头。”
他脚步一顿,停在墙头,“憾广之一生,怕是看不见这一天了。”
魏明被他的壮志、气度所折。
“将军志气,当有后辈继承。当今圣上雄韬武略,有意以武立国。在将军有生之年,未必就看不到那一天。”
他撑着手笑道。
杨广为之一震,转身笑道:“有意思,看来本将军看走眼了啊。特使在大景宫中,恐怕不是一般的职位吧?”
他已经猜出魏明是太监了,否则不可能随意接触皇后,受托传信。
“杨将军,实不相瞒,我其实……”
魏明趁机就打算坦露身份,但是没等他说出来,就听见一声疾呼自城墙下的阶梯处传来:“将军!军情急报!”
杨广立即竖起手掌,给了章石一个眼色,后者立即对魏明说道:“特使,将军有事要处理,请随末将稍待。”
章石领着魏明往远处走。
但是魏明五感灵敏,已经听见那名斥候禀报道:“将军,周边三郡传来消息,昨天的六路粮草运输队都被劫了,据传是西越国所为,领军的人是呼延亭!”
此言一出,杨广脸色骤变。
“虎豹将军呼延亭?”
他连忙接过斥候手里的细报,“真的是他!西越军好大的胆子,竟敢派遣宗师率队潜入我大景境内劫掠粮草!”
他在城墙上踱步两下,皱眉道,“西越边军一共只有两名宗师坐镇,他们怎么敢?糟了,难道是有新宗师?”斥候静跪在原地。
“传令下去,全力彻查呼延亭的下落!一定要趁此机会将他彻底留下!另外,遣一队精兵,设法输送新粮草!”
他快速吩咐道,“凛冬将至,若是粮草不足,我镇西军就难了!而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怕只怕……”
他抬眼望向函绝关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唯有握紧了腰刀。
斥候匆忙下去传令。
魏明望一眼道:“章参将,我还有事与杨将军谈,我们回去吧。”
呼延亭的下落他知道。
已经死了。
但是章石看到踱步的杨广,就知道将军现在遇到了棘手事,因此摇头道:“特使,再大的事也没有军情重要。函绝关只怕要起纷争了,末将送您离营。”
说着,他伸手引路。
魏明皱了下眉头,没再说什么。这些都是镇西军的事,与他一个入江湖的没什么关系,他没必要强行掺和。
然而,就在这时,函绝关外突然升起一阵灰尘,有骏马自远方奔来。
章石身躯一紧,也顾不得魏明了,提着刀就快步走到城墙边。
只见烟尘中有一大队人马显现,他们约莫百数,都是商贾打扮,有的偏大景服饰,有的偏西越服饰,很快临近。
有人在城墙下喊道:“军爷!我等都是两地的行商,这西境的蛮子疯了,我家中还有老小,麻烦通关放行啊!”
“是啊!军爷,西越的人疯了,三天里军营扩充了三倍!我们这些行商也是被赶着跑,他们就要打过来了!”
“军爷,求求你们放行吧,我要是死在外面,家里的三床小妾谁养啊?军爷,行行好,要么我送你们一个?”“呜呜呜,娘,我不想死。”
“……”
底下吵吵嚷嚷。
章石蓦然用配刀敲了敲墙壁,喝道:“都踏马别说话!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西越的奸细?想活就给我安分点!”
下面的声音立即一静。
杨广也明显听到了下面的喊话,向一名亲兵吩咐道:“去,通知前线的斥候,尽快将西越军的动静禀回来。”
然后,他也走过来。
正在这时候,下方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喊道:“等等!我是杨皇后的特使,有家书为凭,求见镇西军杨将军!”
此言一出,杨广和章石两人立即望向了魏明,怎么还有一个特使?
章石一敲城墙,向下喝问道:“你说特使就特使?有何为证!?”
下方的人也不是毫无准备,立即回道:“将军!此乃司礼监腰牌!”
人群里高高举起一个令牌。
杨广和章石顿时皱起了眉头,杨皇后不可能同时派出两名特使,所以这两个人中间……必定有一人是假的!
两人同时按住了刀柄。
“这踏马……”
魏明也有点懵,硬是撞开了两人,凑到墙边:“让我瞅瞅是谁?”
只见那令牌呈银黄色,字迹工整,确实是司礼监的令牌。而那举着令牌的,是一个穿皮裘、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这个人,魏明熟悉。“杨将军,这令牌可以伪造,但通神铁头功可伪造不了。而且,既然是皇后娘娘的特使,怎么会从西越来?”
魏明转头笑道,“实不相瞒,我在来营地的路上,遇到了悍匪。那身份腰牌、路引等都被抢了,定与此人有关。”
说着,他一指下面的年轻人,“还请杨将军和章参将放一根绳索,诱他上来。我自有办法让他认罪和伏诛。”
杨广与章石对视一眼。
这位特使说的不无道理,于是章石很快让人抛下绳索,拉人上来。
而杨广则若有所思地摸着刚才被撞的位置,起了怀疑。要知道他可是宗师强者,结果竟然被随意撞在了一边。
这名特使绝不简单。
穿着裘衣、戴着皮帽的年轻人一落上城墙,就高举着腰牌道:“皇后特使,司礼监副总管,求见杨广将军!”
魏明直接一脚踹上去,骂道:“好你个匪徒!抢了我的腰牌就算了,还敢冒充我的身份求见杨将军!想死吗!”
年轻人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刚想开口骂回去,抬头却看见魏明的样貌,顿时惊住:“明……明……饶命啊!!”
他跟着魏明那么久,也是聪慧之人,哪里听不明白魏明的暗示。
当即,他只能配合魏明演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哭道:“将军饶命啊!小人就是想求个活命,不是故意冒充皇后特使的!这位大人……饶、饶命啊!”
他奔过来抱住魏明的大腿。
此时杨广和章石打量一眼两人,已经没了怀疑,看来魏明确实是真特使。章石举刀问道:“这个假的斩了吧?”
魏明拦住,笑道:“杀了他就是便宜他了。杨将军、章参将,不如将他交给我处理。杂家还要审问他一番。”
他也不装了,咱就是太监。
杨广点头道:“章石,给特使安排一处营帐,审问完再离营。”眼前比这重要的事有很多,他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另外,下面的行商逐个审问,辨明身份和西越情报。如果确认没问题,再赶他们去西砀郡。”
章石连忙应声:“末将领命。”
很快,他就给魏明配了个营帐,留下一名亲兵,就急匆匆地忙去了。
魏明领着五花大绑的裘衣年轻人,往帐里一扔,就瞪眼睛道:“好你个黄祥,真是活腻歪了,好好的皇宫不待,跑到西越国来演行商,你踏马作死呢?”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魏明的小跟班、曹悬梁的传人黄祥。
“嘿,明哥,我命大,死不了。我这不是奉了皇后密令出来办事吗?对了,顺便还给杨广将军送封家书。”
黄祥腆着脸笑道。
魏明再踹他一脚,骂道:“什么密令要去西越国?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敌国吗?你就不怕蛮子一抽疯宰了你!”
黄祥在绳子里扭道:“别踢了,我身子骨脆。这密令干的自然是大事,但是皇后不让我跟你说,要么先松绑?”
他的脸皮是比以前厚多了,任是魏明两番打骂都不松口密令的事。
“罢了,你要作死那是你的事。不过,小祥子,把家书交出来!”魏明随手松了他的绑,问到杨广的事。
黄祥急忙从背后的包袱里翻出一只信封,说道:“喏,真是皇后给杨将军的家书,只不过不是第一紧要的事,所以我才先去西越国,回来时才递。”
魏明查看一下封口,见都完好无损,上面写着“叔父杨广亲启”,信了黄祥的话,随手将信封揣进自己怀里。
“行了,这家书我来送。现在你就是个冒牌货,我到时领你离开。”
他毫无冒牌的自觉感。
黄祥恭维道:“对对对,明哥你说什么都对!但是你为什么在这?”
魏明一愣,这才想起来追青麟手臂的事,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明显不适合大肆搜查营地了,它也不一定在。
“我自然是来送家书。”他直接一句话堵回去,反问道,“说说,西越国那边什么情况?为什么军营三天扩三倍,是要打仗了吗?”
魏明觉得眼下的形势不太对,那个虎豹将军呼延亭确实是潜入了大景境内,至于劫没劫粮草,他就不清楚了。
他杀人,从不多问废话。
可是同一时间,西越国那边就有了动静,看意思是在扩军备战?
提起此事,黄祥也严肃起来,担忧道:“明哥,我在西越国那边待了七天,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但是前天,城里突然来了一个和尚,全城的人都去看。”
“我听他们议论说,这是武道圣地悬空寺的真传弟子,是活佛转世,法号好像叫度痴。那些蛮子就是围过去朝圣。然后城里就戒严了,还有大量蛮军出现。”
“我们这些大景的行商受到排挤,就被赶出了城。临走的时候,我们看见城外的军营已经扩到乌拉河了。他们说,这是蛮子们想到大景劫掠过冬的物资。”
说到这里,他一拍大腿,“明哥!依我看西越军这次准备十分充足,还有那什么度痴活佛相助,恐怕难弄。”
“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忙完了,要么咱们先撤离营地,通知附近的各郡调守备军过来,协助杨广将军抵御?”
他越说,魏明的神情越凝重。
“不对,没这么简单。”
魏明拉过帐里的桌子,手指略一用力,在桌面上刻画道,“你看,这里是函绝关,西面是西越,东面是大景。”
“据我所知,镇西军的粮草被劫了,不能久战。而上武郡的郡守有谋逆之意,现在应该是死了,可其他郡呢?”
“还有,西部七郡里还有四位反王。若是守备军驰援函绝关,那他们一旦进攻郡城,再与西越军内外合围……则函绝关必失,整个西部也将沦陷!”
他敲着桌子,不再说话。
黄祥面露惊骇:“如此一来,岂不是天下剧变,我大景国危矣?”
魏明仍在思索,不知道太华剑宗、自在门、地冥宗和莲花宗有没有掺和在里面。如果掺和了,就是惊天变局。还好自己离开京城后,恰巧来了西部七郡,又顺手灭了四大宗门,否则对方的计策一旦成势,就难以扭转了。
“黄祥,大景危在旦夕,如今唯有你可堪重任。司礼监的腰牌还给你,我即刻送你出营地,你去联系曲玲珑!”
魏明瞬间有了决断,指着桌上的简易地图道,“曲玲珑也就是凌龙,她认得你,此时应该还在上武郡郡守府。”
“然后,你到浔阳郡太华剑宗找宋天佑。有他们两人相助,足以掌控大部分局面。你们先下手为强,调动守备军全力围剿四处反王,不求胜但求稳。”
“如此一来,内患可以拖延住。至于函绝关……我留在此地助杨广将军一臂之力。切记,兵贵神速,若有违抗者,令曲玲珑行巡夜司先斩后奏之权!”
黄祥听得一愣一愣。
他这辈子哪里见识过这些,但是听到魏明安排得已经很细致,不由拍了拍胸脯,说道:“明哥,我一定办到!”
谁知魏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记住刚才这段话,将其原样转述给曲玲珑。你这小子毛躁,办不成事,一切听她安排。”
黄祥瞬间涨红了脸。
“明哥,你怎么能看不起我?”
他辩解道,随即拍拍包裹,“你看皇后交待的密令,我不就办得妥妥的!明哥,你得信任我,我才能成事儿!”
魏明瞥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皇后交给你的密令是什么事?”
黄祥立即护住了包裹,直摇头:“等你回去了,皇后会亲口告诉你。现在我不能说,不能,打死都不能!”
魏明一脚将他踹出营帐,骂道:“不能说就给我滚!来人!给他一匹快马、干粮,谁都别拦着,让他走!”
外面的亲兵立即安排下去。
黄祥揉着屁股,嘟囔道:“还好修为涨到了凝元境,不然这两下踢过来我就得残废。不行,我还是太弱了!”
他骑上快马,直出营地。
尽管他埋怨魏明的轻视,但是他自己心里明镜一样,知道这是魏明在保护他,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横死了。兵贵神速,西越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起进攻,他现在就是与时间赛跑。重任在肩,包袱里的东西也得保住。
那是皇后娘娘报恩的希望。
奇技淫巧,果真不俗。
……
怜花内谷,莲花宗。
血淋淋的大殿经过九次冲洗、擦拭,终于变得洁净起来。谷蓁蓁端坐在大殿上方,托着腮,望向大门的位置。
他……怎么还不回来?
“蓁蓁姑娘,你已经坐了一夜了,要么去后殿歇息一下?我看慕容公子是被事情缠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一名莲花宗的女弟子问道。
谷蓁蓁回过神,看一眼这群幸存的女弟子,摇头道:“不用,我不困,我再等等。倒是你们,都去歇息吧。”
“如今他不在,不会劫你们的人头了。而且他已经答应饶了你们,所以不必担心,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吧。”
一众女弟子对视一眼,有些感动于她的心善,这是真·过分善良。
扑通。
领头的女弟子突然跪在地上,身后的其他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蓁蓁姑娘,莲花宗已灭,我们回不到往常的生活了。如今朝廷将我们列为反贼,西越的将军又死在这里。”
她低头啜泣道,“天下之大,已经没有立足之地。恳请蓁蓁姑娘带领我们离开,为我等一百六十人谋条生路。”
谷蓁蓁一下子愣住了。“你们、你们快起来!”
她着急地想扶起对方,可是她们死死地跪着不挪身,她不禁苦笑道,“我给你们谋生路?你们怕是不知道。”
“我出自北幽郡谷家,全家已经被郡守冠以谋反罪抄斩,仅有我一人逃了出来,还被朝廷列为了通缉犯。”
“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哪里能救你们?算了,我不扶了,你们都起来。这谋生的事情,还得靠你们自己。”
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跪着。
谷蓁蓁不由板起了脸,哼道:“行啊,你们都不起来是吧?回头慕容羽回来,我就告诉他,让他找你们谈!”
哗啦啦!
众人立即争先恐后地站起来。
“这个、蓁蓁姑娘。”
领头的女弟子有点尴尬,抹去了脸上的眼泪说道,“我们在清扫的时候,还捡到一块令牌,您看看这是什么?”
她从胸口摸出一块令牌递上。
谷蓁蓁眼眸一凝:“这是……飞鱼令!他怎么把这东西落下了!”
她使劲磨搓了一下,这回离得近了,她更肯定这令牌是真的了。
“我想到办法救你们了!”
谷蓁蓁突然举着令牌,站起身,说道,“这是大景巡夜司飞鱼卫的腰牌!有它在,我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众人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谷蓁蓁将令牌一揣,又补充道:“不过,这令牌是慕容羽的。我们只是借用。所以,得留人在谷里等他。”
“万一他回来了,得告诉他我们的去向,方便与他汇合。现在,我问一下,你们谁愿意留在怜花内谷里?”领头的女弟子当即说道:“蓁蓁姑娘,我叫何篱,年纪最长,修为最高,现在是她们的头儿,不如我留下吧。”
话音刚落,后面就有两人叫道:“不要!何师姐,您还是护着其他姐妹出去寻找安身之所吧,我们留下!”
这两人修为在凝元境,平日里与何篱关系最好。何篱看一眼两人,终究咬了咬嘴唇,说道:“好,你们留下。”
谷蓁蓁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江湖险恶,或许留下来才是最安全的。倒是我们,我想去京城。你们去吗?”
何篱点点头:“蓁蓁姑娘,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早就听说京城繁华,或许我们可以谋一番女子的事业。”
一群女弟子应和起来。
谷蓁蓁拍掌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去附近的郡城采购衣裳,都换男装,以慕容羽的身份……”
“去!京!城!”
她们终于喜笑颜开起来。
可是她们并不知道,郡城要乱了。这一头扎过去,就是乱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