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如何?这次该送我西域宝驹了吧?”
崔怀照骤然睁开眼,眼前却一片漆黑,擦去眼角湿润,回神时捕捉到屋外的两三声虫鸣。
时间不再一步一个脚印,它胡乱踏印在崔怀照的脑海里,良久他才从恍惚中醒悟,这已经是几十年以后的春末。
今日休沐,崔怀照依旧不准备出门,难得清净的日子他就坐在书房里临贴。
从窗跃入的日光印在桌案上,又慢慢被拉长,仆役洒扫的声音夹在婉转的鸟鸣里,临贴至末尾时庭院中响起剪子声,应是仆役在修建庭中草木。
崔怀照搁笔走出去,循声走过去,叫仆役不必再剪。
于是福圣公主到访时就看见崔怀照独自在庭院中照料花木,素净的袍子上挂着些细碎草叶。
“崔相竟有如此闲情,还以为在案牍劳神。”福圣公主微微一笑。
崔怀照瞥她一眼不说话,现下朝堂局势正紧张,福圣公主偏偏又站在灵琅那边,她们的野心不言而喻。
他也清楚,若是圣人再端正一点点,若曾经出使西域带回胜利的不是灵琅,如今也不会有此局面。
“偶兴而已,福圣公主若无闲事便请回吧,崔某今日只愿偷些浮生之闲。”
虽然说的是“浮生闲情”,但眉目却肃然得令人害怕,若是从前,福圣公主也就退走了,可是今日不同。
“带了些旧物请崔相辨认,或与陆相有关,如此您也要请我离开?”
今日要提些往事,福圣公主看崔怀照的眉眼也分外亲切,仿佛几十年前他还是最疼爱崔玉的那个人,而自己也对他惊鸿一瞥心绪纷乱过。
崔怀照沉吟,知道这绝对是福圣公主的手段,可关于恩师陆春庭的事他不能就这样让它溜走。
恩师有大功于朝,名声却并不好听,他是最愤愤不平的那个。
“请。”崔怀照伸出手。福圣公主看到他的手不再年轻了,有了皱纹,从前勒马回首的英俊少年莫名走失。
走到屋内,福圣公主将跟在身边的人屏退,拿出了一只金镯与一块玉佩。
崔怀照不知她何意,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动作很小,但福圣公主却了然,她指了指金镯内侧的篆体,又把镯子推到他面前。
“这是陆相送予女儿的金镯,玉佩则是柳夫人送孩子的。”
崔怀照的眼睛不如从前,拿着东西站起来,来到阳光底下,凝神于金镯上,又拿远了几分,眯起眼睛将痕迹辨认。
“不错,是我恩师字迹,玉佩上的花纹也是我师娘刻之,阿乐的东西怎会在公主那?”
自己当年调任于外,虽未见过阿乐模样但也是知其小字的,回到京师还未见恩师便知其因朝堂纷争暂任他州,谁知此时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璧奴没有与崔相说过阿乐的大名么?”福圣公主忽然想笑,原来天涯海角的追寻到头来不过是薄纸一张。
崔怀照听到璧奴两个字一愣。
璧奴是崔玉的诨名,是自己给她的取的,此璧为和氏璧的璧,意在宝贵。
“没有。”崔怀照如是说,心底却隐约有了答案。
他忽然生出几分慌张,伸出手对福圣公主说:“公主请回吧。”
福圣公主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两眼通红地抓住了崔怀照的衣袖,她努力压抑咆哮的冲动:“陆笙就是阿乐,阿乐就是陆笙,阿兄,你知道阿乐是怎么死的吗?李同铮叫她入宫她不肯,所以吃下了你的毒药!!和璧奴一样,她们都不肯去宫里!!阿兄,是你害死了璧奴,又害死了阿乐!!”
“公主,如此有失体统,我吩咐奴仆准备车马送您回府。”
福圣公主有些不可置信,泪眼模糊之间还是他那张肃然的面孔,铁面一般毫无人间情感。
她擦干眼泪,眼中的情感不再汹涌,反而生起几分嘲讽。
“崔相,就此别过。”福圣公主走后好一段时间崔怀照都在发呆。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眼中也一片空白,回神时又是深夜,黑夜似水无孔不入,微微的冷意借着夜色攀爬,崔怀照拼命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