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紧闭双目,额上青筋凸起,显然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内侍吓得屁滚尿流地赶紧去请江太医。
不一会儿,江太医就提着木箱子匆匆赶了过来。
内殿香炉内燃起了袅袅青烟,是江太医特地为陛下所调制的安神香,闻之可以清心安神。
殿内寂静地落针可闻,不论是侍候的内侍,还是施针的太医,都尽量屏声敛息,降低存在感,生怕成了陛下的迁怒对象。
几针下去,陛下的眉目终于舒展开来,殿里的人也随之舒了口气。
少息,内侍少监夏祯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轻手蹑脚地走进殿来。
陛下素来不用宫婢近身服侍,他同冯春是这潜麟宫中用得最顺心的内侍了。
二人同为少监,秩从四品,在御前侍奉,像熬药、侍膳这种活,都是由他俩去做。
他俩上头还有一位秩从三品的内侍监,名蔡玹,年岁比较大,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大朝可随侍视朝,宣读政令,是众内侍中职位、资历最高的。
夏祯恭敬地捧着汤碗近前来,由江太医用银针试过无误后,才端至陛下面前。
陆廷渊盯视着药碗,目光幽深,神色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夏祯大气不敢出,更不必说出言催促,只是低着头静静等着,托着木案的胳膊始终没有一丝颤动。
片刻,陆廷渊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拿起一旁的帕子随意地擦拭着嘴角。
他问一旁的冯春道:
“这几日,静太妃是不是在给昌平张罗伴读了?”
“回陛下,上午太妃娘娘就把名单送来了,正要和您商定最后的人选呢。”内侍冯春边说边从桌案上拿过一份册子,呈给陆廷渊。
陆廷渊翻开册子看了眼名单,只见上面列着的人选有:
荣国公姜绍之女姜澂鱼、安阳侯许汾之女许兰茵、翰林学士方弘文之女方婵、礼部尚书郑循之女郑嘉、国子监祭酒吴士谨之女吴希娴,共计五人。
入宫伴读人选第一个就是姜澂鱼,显然是因为前段时日那件事,静太妃有诺在前。
安阳侯之女许兰茵也在列,原因也很明显,这是凭借着和静太妃的姑侄关系。
至于后面三位,皆是朝廷饱学之士的女儿,想必礼仪德行都是出挑的。
陆廷渊盯着册子上的第一个名字,神情若有所思。
京中哪有事能瞒得过皇帝的眼睛,对于荣国公府这样的顶级权贵之家,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有人及时上报,遑论姜绍的小女同他已故发妻昭元皇后长得一般无二这样的奇事、巧事呢。
他在心中嗤笑一声。
姜绍既是他的舅舅,也是他少时的师傅,二人谁不知道谁。
老狐狸的女儿,必定也是一只小狐狸了。
当初,他将小女儿送出京,在外人眼里,是因为姜家一门两女,只能有一位入宫,荣国公舍弃了亲生的小女儿,是为了向大家表明,姜家想力捧为后的是大房嫡长女姜凝烟。
可据他手底下的人探查,姜凝烟身负凤命之事,正是她这位叔父散布出去的。
那时,他父皇本就着恼姜家,当年姜凝烟身负凤命的谶言一出,他同姜凝烟之间更无可能。
为着这个,父皇甚至动了将姜凝烟纳为嫔妃的念头。
只是到了最后,因着姑侄同侍一夫的名声太难听才作罢。
但是他也绝不允许姜凝烟同他任何一个儿子有所牵扯,这才是姜凝烟被排挤出皇子妃人选的真正原因。
论揣测上意、谋定而后动的功夫,众臣之中,无人能出姜绍其右。这位荣国公把别人的女儿推到风口浪尖上,自己的亲女则远送西州,等风波平息,天下已定之时方才接回家中。
这些年过去,头脑明白些的方才咂摸出他当年的心思来,谁不在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
老狐狸的女儿,必定也是一只小狐狸了。
拉回思绪,陆廷渊眼神重新回到眼前册子上。
这份伴读人选中,既有武将之女,又有文臣之女,这几位伴读选的倒是不错。
不过,还要添上一人。
她的父母在本次赈灾中广散钱财,布施粥米,救济灾民。
她的兄长作为地方父母官尽职尽责,亲历灾害现场,同灾民一起堵堤坝、运淤泥,帮助灾民重建家园,堪为众臣表率。
而她自己,则在城外设了间粥棚,还为被阻挡在城外的流民们送去保暖衣物和被褥。
朝廷会惩治罪恶之徒,也会嘉奖有功之人。
他虽不能因为钱捐得多就给富商封官,但是,他要让天下看到他的态度——对待施善尽职者的态度。
他要让天下知道,不论多小的官,也不论是何种身份,只要做实事、做有益于民的事——
总有人看到,总有人记得。
他让夏祯拿来笔,亲自在名单末尾添上了一个名字。
不出所料,昌平公主的侍读名单一下来,底下便一片哗然。
太妃娘娘特谕:
陽州商户叶蕤之女、江都县令叶懋之妹叶兰蕙,因父兄在江南赈灾一事中尽忠职守、仗义疏财,且自身乐善好义,品行出众,特许入宫侍学于帝之五妹昌平公主,于下月初一日正式入宫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