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仿佛被化为实质的目光上下扫过的感觉。管家和文员没有遮遮掩掩，视线直白到近乎无礼地集中在花店的员工们身上，甚至有巡视的哨兵注意到了异常，也跟着一起看了过来。
莱蒂斯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往尼尔森怀里一躲，埋下了头。
在旁人看来，这可怜的花店女孩既害羞又紧张。那毕竟是来自雇主和持枪保镖的注视，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很不适应，有些不知所措地拉住了店长的手，借着体型差藏起自己的脸颊。
……十个守卫，二楼有四个站岗，一楼有六个巡逻。有灰狼在，可以很快搞定他们，但要在不引起其他警卫的情况下处理，很有难度。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少女视作目标，就连将要受击的部位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在男人的臂弯里，那双与灰狼同步的绿瞳满是野兽的锐利。
我们被发现了吗？管家应该不了解酒神节的事情，那么是那个文员吗？莱蒂斯知道她虽然看起来柔弱顺从，常常胆战心惊，但实际上在帮派内的地位绝对不低。
尼尔森曾经跟她说过在黑手党的世界里，帮派的‘帐本’几乎是一种顶级机密，而文员却负责将有问题的‘帐本’交给萨塔斯.卡佩——这绝对不是普通成员能经手的东西。
如果没有暴露，那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如果文员确实发现了异常，那就必须抢占先机，绝不能放任尼尔森和罗亚利受伤……
莱蒂斯攥住尼尔森手腕，准备发力把人往身后护：她这个姿势其实是为了方便拿到壁炉花艺里的狙击步枪。
这具纯良亚麻围裙下的身体有着能把人骨头拧脱臼的暴力强度。它的紧绷并不是一种无辜无害的情绪外露，而是一种利刃出鞘的攻击意图——
你等一下，你先别攻击！
尼尔森装作安抚地把她搂住，慌慌张张把莱蒂斯的攻击意图按回去了。莱蒂斯一旦展示出哨兵‘守护’的本能，就会采用最暴力最直接的思路……虽然被强烈的‘保护’意愿围绕确实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温暖吧……不对，怎么我又开始被本能牵着走了？
“没事的莱蒂斯，他们不会伤害我们。那个文员，她多半是卡佩家的‘顾问’（Consigliere），职位确实很高，但应该没有认出我们是谁。”
侦探在精神层面对莱蒂斯低语，同时拍拍少女的后背，对二楼的文员和管家露出‘我家小姑娘比较内向不好意思’的微笑。
“这个就交给我和罗亚利吧。他们没有起疑——我感觉得到，他们的‘怀疑’，其实来源于‘回忆’。”
一旁，罗亚利与尼尔森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尽管很不爽，但他们都是同样善于解读和玩弄人心的危险分子，自有他们之间的默契。
也就莱蒂斯/莱蒂斯小姐会一直想把他们守在身后保护起来，但这种场合才是他们最游刃有余的地方——那两个人看向的，实际上是罗亚利。
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他们眉毛下垂，下巴收紧，像是看见了敌人，或者看见了鬼魂。年老的管家迅速稳住了情绪，无论是脸上还是内心都不再表露，而文员身上环绕着‘警惕’，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认错人的‘愧疚’——
是艾兰。
罗亚利让他们想起了艾兰。
“贵安，先生，小姐！”
下一秒，同样是橘发，同样年幼，同样天真无邪的罗亚利抬起头，对管家和文员露完美无缺的笑容：“你们也喜欢我们的鲜花吗？”
五分钟后，尼尔森将开门的匙卡塞进了莱蒂斯手里，得意地传递过去一句：“就说交给我没问题吧，不用谢。”
“你也没干什么吧，尼尔森。”莱蒂斯公平公正地锐评道，反手揉了揉罗亚利的脑袋，“谢谢你，罗亚利。”
在罗亚利主动打了招呼后，管家并没有给出反应。他把男孩当作空气，礼貌地跟文员小姐告辞，转身回到宅邸深处，继续指挥佣人筹备宴会。而文员小姐抱着文件，有些局促地回应给罗亚利一个笑容，匆匆下楼，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小姐，”然而罗亚利像一只灵动的小鸟一样到了她身旁，给她递上了一束白玫瑰，“这个给您！”
“啊，我……我不用。”
文员下意识拒绝着，不想扯上关系，但玫瑰的清香和男孩的微笑挽留住她的脚步，更何况那孩子还露出了被踢了一脚的小猫一样的表情，她没有立刻离开。
他问她：“您不喜欢吗？我刚刚看见您在看我们的花。”
文员小姐摇头，公事公办地回答：“我不应该把布置晚宴的鲜花拿走……”
“收下吧，我们今天有很多剩余的花。”尼尔森推着花车，和莱蒂斯一起跟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这孩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点兴奋。他很喜欢您，也许是您看起来让人觉得亲切。”
平心而论，文员小姐确实比那群荷枪实弹的黑脸保镖亲切了不止八百十倍，而另两位花店的成员看起来也相当友好可信，她迅速接受了自己招小孩喜欢的说法。
只是上一个出现在宅邸里的孩子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曾经觉得他可爱又可怜，所有人也都认为他无害，就连萨塔斯.卡佩都这么以为，她从没想过那孩子竟然会偷走那种东西……“我……我是希望花能让您开心一些……”看见文员的表情变得焦虑，罗亚利在一旁补充起来，被指出自己对他人的好感让他脸颊有点泛红，“您看起来有点……沉重。我想，今天有晚宴的话，大家都应该开开心心的才是。”
这样吗……也许自己不应该因为联想就对人这么排斥的。好久没被谁在乎过‘心情’的文员小姐抿了抿唇。她其实只是个学历很高的普通人，并不是因为行事狠戾，而是因为商业运营能力才被看重，这让她的思路更接近于一个内向的正常人。
而男孩似乎也没有要逼她回应自己的意思。他想了想，对店长小声说了句什么，店长先生配合地把花车推到文员小姐身边，而红发的那位姑娘温柔地看着他，鼓励地点头。
于是男孩从花车上挑出一株铃兰，一株康乃馨，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花卉，一支支地递给文员小姐。
“这个，铃兰的话语是即将到来的幸福；康乃馨是健康；百合是爱情……”
男孩认认真真地介绍着花语，然后抬头对文员小姐粲然一笑：“那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您不快乐，但总有一朵花的祝福能够帮到您，对吗？”
“谢，谢谢……”
男孩真挚的态度彻底打消了她的怀疑，文员小姐仿佛看见了一株向日葵在自己眼前盛开，她慌不迭地接着那些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当她意识到这孩子只是个细心活泼的普通人时，她微妙地感到了’怜悯‘和‘同情’，好像看见一只幼猫被沉进了河里。
当然，由于罗亚利刷好感的技术实在过于高超，她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尼尔森已经借着花束的遮挡，把她的匙卡偷出，用复制设备将信号复写至一张新卡上，又原样放了回去。
“……她压力很大，感觉身不由己，可能是老板太难伺候。在想到艾兰时，她很‘警觉‘……多半是知道艾兰做了些什么的。也正常，毕竟她是‘顾问’嘛。”
文员离开后，尼尔森在群聊里如是总结。
“你为什么不直接用之前赌场里的那种办法对付她？”
事到如今，罗亚利已经不想吐槽他为什么随身携带匙卡复制器这件事了，转而含糊地提起了尼尔森对杀手的折磨，他总觉得这恶劣的家伙并没有向莱蒂斯小姐坦白那时的行为：“这样我们就能知道艾兰到底因为’什么‘而被盯上了。”
“我也想啊，那样的话事情可简单多了。”尼尔森耸肩，无奈摆烂，“但那种把戏我现在没办法随便乱搞，之后还有个更有意思的’哈瑞.赫夫迈‘要来，比起文员，直接去撬他脑子肯定更有用处。我可是珍贵资源啊，不能浪费的。”
“如果我们直接跟那个文员谈谈呢？”莱蒂斯看向二人，文员看起来是卡佩家中难得的正常人，因此她认为自己看到了快速解决问题的希望，“她不喜欢萨塔斯.卡佩，对艾兰似乎也存有怜悯之心，如果她愿意向我们透露……”
“不会的”/“不会的，莱蒂斯小姐。”
两条消息同时弹出来。尼尔森的手按在她肩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再嘲笑莱蒂斯的天真，而罗亚利微笑着，眼中浮出一种苦涩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