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圣人,自上月您下旨开仓放粮,各州府的冻馁者皆有减退,”户部尚书杨从浼执笏板出列,躬身道,“但昨日臣得到消息,离州北洧府等地方存粮告罄,以至于饥民四处投奔,盗匪猖獗,甚至有骨肉未寒者沦为、沦为两脚羊,随地就食。”
“什么!?咳咳……咳咳咳……”隔着一道珠帘,景泰帝抓着御座的扶手剧烈地咳了起来,德顺连忙奉上一碗茶汤,景泰帝没喝两口便将他挥退。
底下站着的皇子和朝臣们虽心有忧虑,头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一声。
“咳……”景泰帝目光朝下一扫,最终投在杨从浼身上道,“杨卿既是昨日知晓,今日上奏,可是已想好解决之道?”
杨从浼答道:“回圣人,臣并无良策,只知凡事皆要对症下药。如今,户部已统计出义仓的数目,若取半数用于赈济,按离州原先记载的户籍人口,大抵能维持到明年开春。至于剿匪一事,还请圣人定夺。”
景泰帝没说什么,接着问道:“赈灾粮有了,这剿匪平乱——众位爱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话一出,朝臣们面面相觑,却是谁也没出这个头。
半晌,又是几声咳嗽,听得朝臣们浑身一颤,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列位可有什么结果了?”景泰帝哑声道。
“历来遭遇天灾,皆由圣人亲至南郊祭祀,为百姓祈福消灾,但圣躬违和,老臣以为,若是由一位皇子代圣人祈祷,并前往离州赈济、带兵剿匪,定能平息民乱,彰显圣人仁德。”
回话的正是刑部尚书胡启明,此人亦是胡美人的父亲,四皇子谢瑜的外公。
“胡卿所言极是,可你看我这些儿子当中谁最合适?”景泰帝单手支额,阖着双目,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这……胡启明隐蔽地往几位皇子那瞟了眼,有些犹豫,这差事是把双刃剑,倘若办好了,总归利大于弊。
待拿定主意,胡启明开口道:“臣以为,三皇子和四皇子皆可堪此重任。”
景泰帝闻言,甫一睁眼,便听三子谢琉行礼道:“圣人,臣愿为您分忧!”
稍慢一步的谢瑜暗自瞪向谢琉,紧随其后道:“臣亦愿为圣人分忧!”语毕,盯着地面的眼睛泄露出几分忐忑和几分希望。
“起来吧,”景泰帝抬手示意,目光在谢瑜带着渴盼的面上停顿顷刻,方道,“长幼有序,此次便由三郎替我去离州。”
“是,”谢琉稽首道,“臣定不负圣人所望。”
景泰帝颔了颔首,略显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谢瑜见状不由惊急,当即控制不住要变色。就在这时,珠帘后面那道沙哑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四郎,你也不小了,该为几个弟弟做做榜样,明日祭祀交予你举行,可能办好?”
“……是是,儿必当竭尽所能!”谢瑜喜不自胜,可神情却因心中的大起大落扭成一团,显得有些激动。
景泰帝神色恹恹。
“如此这般两不耽误,圣人圣明!”胡启明心思一转,连忙打躬作揖道。
“圣人圣明!”众臣皆赞。
音落,也未见景泰帝有何指示,德顺走上台前扬声道:“圣人乏了,众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恭送圣人!”百官齐呼。
翌日,天还未亮,谢瑜率领文武百官在谕及军的护持下自暕朱门出发,一路上仪仗井然有序,浩浩荡荡行向南郊。
另一边,谢琉也已和运粮车队朝离州进发。然而,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冷,即使是平坦的驿道也变得又湿又滑,车队无法昼夜兼程,行进便比预想中缓慢许多。
事实上,百只国水路通达,船运会更便捷——不出一月即可送达。但如今各地江河俱已冰封,只有陆路可行。
而按现在的速度,不出意外,少说也要两个月,可到那时还剩下多少人命呢?
景泰十九年,季冬,老天爷终于从瞌睡中醒来,睁开了眼,叫封冻的河水活了过来。
运粮的工具立即从车马换成了官船,初春便在离州落了地。
随后,发粮施粥、剿匪平乱、救济灾民……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转眼到了二月,惨不忍睹的人间乱相被遏制,到处重现出勃勃生机。
绝处逢生,枯木逢春。会是个好兆头吗?
谢琉不知道。
他将奏疏传回谕及城,等候景泰帝意旨的同时,协同当地官员和百姓进行灾后重建:修房、搭炕……人手不足,便利用牢里的囚犯干活儿。与此同时,远在谕及城的太端殿中,朝臣们接连向景泰帝上奏,共同只为着一件事——立储。
原本景泰帝正值盛年,天下大治,选继承人不急于一时,但见圣人久病不愈,一些老臣就开始担忧起来,皇嗣众多,为防患于未然,有些事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然而,目的一致,并不代表意见就相合。
“圣人,老臣认为四皇子主持祭祀善始善终,近来更是礼贤下士,勤学好问,假以时日,是个可教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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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为圣人长子,愿意与民合衷共济,足见其仁心仁德。”
“圣人,自古立嫡不立长,三皇子虽赈灾有功,但按礼来说,立皇后殿下之子为储君,方不失体统。”
……
半晌,见殿中众臣兀自争论不休,景泰帝咳了咳,果断道:“就立嫡子谢珂!”
话音刚落,立时有大臣直言劝谏,道:“圣人,六皇子初入朝堂,无甚功绩,立为太子委实难以令天下臣民信服,还请圣人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