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愣的时刻,就见对面的向云松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嗓门本来就大,这么肆无忌惮地笑起来,那笑声直接就把四周的农人和下人,以及向云柳和向云荷也吸引了来。
卫宁儿又吓又惊又尴尬,都忘了去捂住自己的嘴,就那么豁着个牙缺看着对面笑得快要倒在田地里的人。
向云松不仅笑还要说,他说,“哈哈哈哈,都来看呀,卫宁儿大牙没啦,吃甘蔗磕掉啦!哈哈哈,她嘴巴前边有个洞,有个大洞,像咱家大黄进出的门那么大!”
大黄是门房养的看门狗的名字,门房给它在西侧门上挖了个洞,装了扇小门,专门供它进出。卫宁儿又惊又气又羞又耻,不由自主去看手里甘蔗上那两颗门牙,跟脑子里出现的大黄的门作比较。然后做完比较刚一抬头便见那边被向云松的狂笑惊走了诗性的向云柳也在好奇地看过来。
那个时候他太傻了,反应不过来的同时就这么跟斯斯文文,在田地里待了这老半天还一身整洁的向云柳对了面。
于是,他看到向云柳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莫名,瞪大眼睛惊诧不已,一条眉毛高一条眉毛低,想要忍笑又忍不住,最后嘴角抽搐的样子,就那么深深地刻印在了卫宁儿的记忆里。那个时候他羞耻得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个荸荠钻进田土里,十把铲子一齐挖都挖不出来的那种。
那根插着他门牙的甘蔗像烫了他的手一样,立刻就扔了。看那白生生的甜竹带着他的门牙滚进黑黢黢的泥土的样子,明明有那么一丝不知道是对牙齿还是对甘蔗的舍不得,可在向云柳的眼神面前都万难抵消他那时候的悔恨。
他为什么要接向云松特意递过来的这根特别硬的甘蔗?就这么自取其辱把最难看的一面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向云柳,他未来的夫君面前。
而卫九霄曾经郑重又严肃地跟他说过许多次,一定要跟将来要共度一生的人相处好,喜欢他,维护他,帮助他。卫九霄说,那是他这辈子的依靠,也是他的未来。
回到向家自己的房间后,他鼓起勇气在镜子前张开了嘴巴,那个牙缺黑洞洞的,真有些像是打开的大黄的门。这个丑样子,就这么让向云柳看得一清二楚,卫宁儿十足恨死了自己的贪吃呆愣和向云松的坏心快嘴。
可是有什么办法?当时不光向云柳,就连田地里的下人农人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当时也都笑得不行。
自那以后,甘蔗他是再也啃不了了,哪怕后来恒牙长出来,他也再没有了吃甘蔗的任何兴趣。不光没有兴趣,甚至是看到甘蔗就是一股子深入骨髓的恐慌窘迫。
今天在饭厅,向老夫人的那些安排和年后正月十五这个日子的宣布,让那把悬在头上的大刀,终于定了要落下来的日子,他本就像待杀头的死囚,惴惴不安心烦意乱,结果在饭厅门口,时隔那么多年,居然还有机会重新经历一遍十几年前“牙”的这个问题,他就更加烦乱得不行。
向云松,真是克他的魔星。
可是二十多天后,他就要跟这个魔星成亲了,还要指望魔星给他个孩子。这种与虎谋皮的事情,怎么能让他知道?
最重要的是,这个身体多出的那一截只有排泄功能的东西,不比那两颗扎在甘蔗上的废牙可怕恶心多了?
到时候,魔星会怎样笑他?
只怕他会吓得落荒而逃,再恨不得给他踩上一万只脚吧。向老夫人那些补偿的好意,向家少夫人这个光鲜的名头,根本难以抵消向云柳十几年前那甘蔗地里复杂可笑的一眼,更不可能磨灭四年前的初婚之夜那手忙脚乱穿上衣裳连滚带爬从新房里逃走的狼狈和嫌恶。
卫宁儿无力地趴在妆台上,纠结得恨不得立时穿越回十几年前,从还没踏入的向家大门口逃回阴山背后。
后院回廊上,向云荷匪夷所思地看着向云松,“你当时就那么大笑起来,还嚷嚷着让别人也都来看?”
向云松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不是真的很好笑嘛,而且,”他清清嗓子,颇为有些终于明白了之后的不好意思,“我那时候才五岁,看到了好笑的稀奇事,不得喊哥和你都来看看么……五岁,我懂什么我?谁想到她那么记仇……”向云荷一脸离奇地看着他,“所以那时候你不懂,现在你还不懂吗,你刚才还说牙,生怕嫂嫂记不得忘了这茬是吧?”
“……我那不是急了嘛。”
“所以我要是嫂嫂,我也不想吃甘蔗了,”向云荷又白了他一眼,顾自抱着手臂向前走,“嫂嫂多要脸一个人啊,你居然那么笑她,还叫人一起笑她。”
向云松无奈又不甘地,“她就是傻,脸有个什么用?再说,她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还怕我笑?”
向云荷终于拿无可救药地眼光看着他,“你是不是缺心眼二哥,她自然不怕你笑,可她怕大哥笑啊!”看向云松的眼光终于暗淡下去,又补上一刀,“你还要叫大哥一起来笑她,活该她最不爱搭理你!大哥要是真笑她了,她能一辈子不理你!”
向云松彻底被打倒了,原来这甘蔗之仇是这么结下的,可怜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也不知道当年八岁的向云柳有没有笑卫宁儿,看这样子多半是笑了,于是卫宁儿就把这个仇全摁在他头上了,这个陈年梁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