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伯父我现在不叫向东海了,我叫回向有余了。嘿嘿,你可以叫我有余伯父。”向东海打着哈哈,志得意满。
那边秦氏早在向有余出马车时就已经震惊到看不出表情的神色此刻终于有了裂缝,两根手指头伸出去,点着王氏,又从王氏身上点到向有余身上,“你,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吃惊到变形的口气里满是不敢相信的诧异。
向有余揽着王氏的双肩两个人齐齐转向她,“弟妹问这是怎么回事,有余来告诉你,现在烟茹不是你儿媳了,”他说着,小眼里精光直射,“她现在是你妯娌,嘿嘿,我向有余的新夫人!按道理,你该喊她一声嫂嫂。”
秦氏目瞪口呆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起了愤怒,两根手指对着眼前两个年岁差距甚大的男女点个不停,“你们……你们两个竟然搞到了一起。向东海,你还是人吗?你对得起南山,对得起张氏吗?!”
向有余根本不听她念经,之前文绉绉用来充暴发户脸面的几句词已对着向云松用完,此刻面对质问溜出来的就都是粗人大白话,“弟妹说话更加霸道,我有什么对不起南山堂弟的,我又没勾搭弟妹你!我跟张氏过不下去和离,我又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至于烟茹,她年纪轻轻守了寡,难道许你家卫氏改嫁小叔子,就不许她改嫁我这个堂伯父?!还什么‘搞到一起’,我俩昨晚拜过天地再洞的房花的烛,正当极了!今儿个还来知会你们一声,分完家再走,也没有想过私奔。弟妹说说,我跟烟茹比你家云松和卫氏错哪了?!”
向有余一个男人家也生就一副薄嘴唇,秦氏说出去的几句话句句都被他放大了再砸回来,还拿向云松卫宁儿的事作比,直接把她气出了个好歹来。任是养尊处优多年,也把小镇商户女底子里的计较劲头和口舌之利激了出来,上前几步就拎了嗓门跟他理论。
向云荷没见过这阵仗,一边惊诧母亲秦氏的彻底爆发,一边吃惊地用两个圆馒头一样的手挟着她的手臂劝着。周围的下人丫鬟们也都惊呆了,一时谁都不敢上去劝解。
向有余本就是个能跟女人们聊天干架的男人,这下干脆也就撕破脸皮,走到秦氏跟前跟她对吵起来,句句噎死人,十足的小人得志一飞冲天。
王氏轻蔑地斜了向有余和秦氏向云荷的吵架三人组一眼,眼神扫过后方眼观鼻鼻观心的向老夫人,又回到向云松身上,左右打量着这个此刻烟熏火燎,但难掩英武俊朗底色的男人,精致妆容掩盖下的眼里始终有股不甘的恨意在燃烧。
向云松抬起一条腿,跨到身侧的石狮子上,掸了掸烧焦的袖子下拖着的一条破布,干脆地把它撕了下来,冲着王氏一抬下巴,“说吧,怎么个分法?”
王氏见他如此说,知道话已说尽,也便敛去所有多余情绪,看着他身后的向家庄,“很简单,向家老宅是我进向家之前你们自己的产业,我没这个非分之想,但这向家庄,是我跟你哥风里来雨里去,历时两年多一笔一笔挣下来两万三千两银子置办的。现在你哥走了,这庄子就该是我和昊儿的,你们无权占着我和昊儿的产业,想一出是一出,说改行就改行,还不给我们母子一个应有的地位和名分!”话说到这里,眼神已经带着嫉恨与嘲讽扫向向云松身边的卫宁儿,“要知道这个向家庄,我才是真正的女主子,我才应该是少夫人!”
卫宁儿昂了昂头,眼睛看向大门外东升的日头,一直挂着淡漠冷意的嘴角张开,嘘了口气,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座五进的大宅子就是个牢笼,而这个少夫人的名头,诚然王氏想要得不行,但她却不知道,他卫宁儿根本毫不留恋。
从前向云柳在时这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虚名,而他赖以为生,不得不要。可现在,他还占着,那就完完全全只因为少爷这个名头是向云松占着,而他的未来全维系在向云松身上这一点了。
向云松若不是少爷,别说一个少夫人,就是十个少夫人的名头,他都可以直接送给王氏没有二话。
向云松把身边卫宁儿适才的神情看在眼里,眼看王氏最后的话头又朝着激愤纠缠的方向而去,他也懒得多说,只淡淡地把话题拉回来,“你的意思是,向家庄整个都归你?”
那边向有余和秦氏在对吵中听到这边两人的谈话,不约而同停了口头对战,拎起耳朵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王氏听着向云松这干脆的问话,心里头的不甘与气愤更加抬头,明明白白“是”了一句之后,又狠狠绽出个得意又泄愤的笑容,“而且我要告诉你的是,作为向家庄真正的主人,我已经把庄子卖了。两万两千两银子,银票已经到手。”她如上次在秦氏房里说到地契时一样,拍了拍自己饱满的胸口,“今日来知会你一声,说是分家,实际就是通知你,最多半个月,庄子的买主就会来收房,你赶紧带着这一大家子找地方腾吧!”
她把这话说完,面上满是出了气的神情,两眼扫着向云松的神情,等待他的回答。
向云松点着头,嘴角的笑容不变,面上神情若有所思。
他还未开口,秦氏已经听清王氏说卖了向家庄的话,震惊之下噔噔噔冲过来,“王氏,你在胡说什么?你竟敢把向家庄卖了?谁给你的权力?你一个寡妇,有什么资格卖我们向家的产业?大云律例,寡妇无权处置夫家产业!”
王氏听着她那句“我们向家的产业”和“夫家产业”,重重哼了一声,“向夫人,我敢卖向家庄,一则我才是向家庄真正的主人,向家庄的地契一直都在我这里。”
她说着瞄了卫宁儿听到她这话明显变得冷淡不屑的神情一眼,又回到秦氏身上,“二则,我有儿子昊儿,我跟我儿子一起,怎么就没有权利继承和处置向家的产业?”
走了几步,又当着秦氏的面将怨恨与不甘心的眼神扫过向云松,“你要怪,就怪你这个好儿子,为什么就是不肯将我收房!本来我都已经宁愿继续屈居人下,甘心再当这个侧室,想为着你们继续挣银子养这一大家子了!结果就是这样,他都不肯!既然你们容不下我,既然这个向家没有我们母子的位置,那么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王氏,话不能这么说!云柳是向家人,是我生养的儿子!他的产业,怎么可能就只是你和昊儿的?!再说,他当初待你可算是情深义重,把你从花街柳巷里赎出来,接进向家养尊处优。结果他才走了多久,你这就扒上外人要来算计他的家产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秦氏说着就哽咽了,想起自己那个从小令她荣耀光鲜的长子的意外身死,真是心痛万分。他的死,眼下看来真是所有祸祟的开端。
“夫人真会说笑,云柳那些年做的生意,可都是我王烟茹的人脉。可以说,我选中了他,他才能挣到那些银子。”
“再说,他死不是我让他去死的,”王氏说到这里,粉脸上闪过无奈与伤感,但很快归为冷硬与嘲讽,“也许只能怪他自己福浅命薄,接不住太多的逼人富贵,才令得到这样的结果吧!”
“王烟茹!”秦氏听不下去,“做买卖不要本钱的吗?没有向家的银资投入,你能有今天?做人要有良心哪!你私藏地契,不肯拿出来交给我,我没逼问你要,还护着你,可你却昧了良心,就这样私自卖了向家庄,要把我们都扫地出门!”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懊悔到捶胸顿足,连条帕子都不用,就那么直接用手抹起眼泪鼻涕来。
王氏丝毫不为所动,“向家注入的银资赚到的钱这两年你们没享受到吗?夫人这两年穿戴的金银,进食的补品,难道都是你们地里自己种出来的?再说了,昊儿是云柳的骨肉,向家唯一的后,云柳那份,给昊儿难道不应该吗?!你这个做祖母的,难道还想跟那么小的孙儿争?!”
“你……”到底不如王氏年轻又伶牙俐齿,秦氏被这一句直接堵死,气得涕泪横流,狠狠擤出一把鼻涕后,更加大声地痛斥起来,却是失了章法。
向云荷显然也是在眼前的情势面前被打醒了一贯做梦般的脑子,举着两只馒头手步步走过来,不敢置信地说着,“姨嫂,你要用昊儿把我们都扫地出门?这是为什么?是我们对昊儿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问你的好二哥去!”
秦氏和向云荷实在难以接受,娘俩对着王氏开始指责痛斥。然而王氏毫不在意,越挨骂反而脸上神色越来越坦然,到最后更是挂上笑容,把秦氏和向云荷气得直接词穷。周围的下人们看到这一番场景,也开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帮腔,帮谁的腔。甚至之前帮忙救火刚出门的旗山镇村民都停住脚步看起了现成的热闹。
向云松看着他娘这番恋财不止,却又识人不清且毫无立场与头脑的光景,暗叹地契这件事她可真是自作自受了,且得有她懊悔的。
卫宁儿冷眼旁观,心里真是连冷笑都笑不出来,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秦氏绝对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别转头,把眼神更远地撇向别处,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这几人一叶障目一样吃相难看的争夺。
那边向有余听着这边战火稍歇,捋捋身上那件堪比新郎官婚服的绸衫,志得意满地走过来,“弟妹,云松,烟茹说话直,你们可别往心里去。不过我瞅着就是这个理儿,烟茹跟昊儿啊,就是有权处置向家庄!”
秦氏气不过,狠狠盯着他,“怎么,你也要来掺一脚向家庄?向家庄你难道也有份?!”
向有余搓搓手,脸上露出一贯鸡贼的笑容,“我当然知道向家庄我没份,不过,我跟烟茹已经结为夫妻,我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我的。她要是要不来向家庄,那我少不得也得给她帮忙不是?”言下之意,这个向家庄,如今他也有份了。
这话听得别说秦氏当即开口唾骂,向云荷也开始帮腔。向云松面上笑意不变,神情若有所思。
稍后,看向本来站在他侧后方的卫宁儿,但一转头才发现那人早已站到理他七八步远的侧方,且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裹在他那件大中衣里的腰背挺得笔直,昂着头看着远方,好像全然置身事外一样,与之前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着急救火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嘴角笑意加深,心下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