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荷眼睛一眨,脚步顿住。
“你也是就要成婚的人了,如果你的小姑子一边喊着你嫂嫂,一边在你过门后没几天就做出这样的事,你会怎么想?”
向云荷难过起来,来家确实有她未来的小姑子,还不止一个。这件事情如果落在她自己身上,那是想一想都会恨得要死的。可是自己当初,却是明知道王氏对他哥心存不轨,还就那么做了……
“从前你来三进,从来不进我的东侧屋,我不怪你,毕竟就连你那个大哥都从来不进,你眼里没有我这个嫂嫂,太正常了。”
“可你二哥不一样,我不能容许有别的女人夺走他,也不能容许有人帮着别的女人夺走他。你那么做,伤害最大最深的就是我,所以,我原谅不了你。”
平静的语气,清晰的吐字,准确的表达。
从来没有听到卫宁儿如此言简意赅却把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向云荷眼泪流下来,从前只道卫宁儿不在乎,于是她们这些旁人也慢慢习惯了她的不在乎,后来是替她不在乎,再慢慢把这种替她不在乎变成了天经地义。
此刻听她说来,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过分,的确不是区区“对不起”三个字所能抵消。
向云荷转身看着卫宁儿,“嫂嫂……”眼泪滴答。
“那把扇子,头先是听着你这句‘嫂嫂’绣的,可那件事后,我绣不下去了。至于现在为什么还是把它绣完送给你,是因为你喊我一句‘姐姐’。虽然现在看来能把你哥骗去别的女人那里,你一样也没顾及到我这个姐姐。”
“只不过,小时候,你喊我的那声‘姐姐’,”卫宁儿声音变轻,手上动作也停了,“喊得比谁都容易,还真心。我记着没忘。”
向云荷泪流满面。卫宁儿比她大五岁,小时候很多年里她一直不知道这个姐姐其实是未来的嫂嫂,她一直以为自己真有个亲姐姐。卫宁儿带她玩,照顾她穿衣吃饭,给她梳头装扮,直到后来被向老夫人叫去学各种书香女子必学的课目。有段时间她跟着这个姐姐比跟着她娘秦氏还多,是真的很亲过一段时间。
后来,是怎么在成长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忘了这个姐姐的好与亲,而在自己心目中只留下她性子冷不会来事还一无所出这几点粗浅印象的呢?
想来都是受了她娘的影响,慢慢就学会了从秦氏的眼光看卫宁儿。“嫂嫂,姐……”她摇着头,再喊不出这声姐姐。
“至于那些首饰和头面,不必放在心上,为你哥分忧而已。而且,向家给的财物,尤其是跟你那个大哥有关的东西,我一样都不想留。”
“可是这样,嫂嫂就没有嫁妆和聘礼了,就算是二哥娶你,也应该……”
“我有了,”卫宁儿飞快地说着,下意识地抚了一把鬓边,离那不远,那支木簪好好地守在自己该在的地方。他心里漫上一阵柔情,“已经够了。”
卫宁儿说完了,再不开口。向云荷望着背过去的纤长人影,虽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此刻已经清楚了,嫂嫂也好,姐姐也罢,这个人总归跟自己不一样,跟她娘跟她大哥跟王氏都不一样,在这个家里,只有她的二哥跟她是同路人。鼻子一阵酸,向云荷低声说了句,“嫂嫂,谢谢你。”之后抹着眼泪出了房,走到门口时看到她哥立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哥……”
向云松背对着冲她挥挥手,“去吧。”之后转身进了正屋的门。
空荡荡的里间,床边的人正专注着手上的事情,他看见自己的衣物用具在那双修长的手里辗转着被装进一个个箱子或包袱里。
想起这两个月来的经历,再与几年前那些曾经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有结果的事情一联系,心里涌上来一阵遍历风浪之后的感慨。只是这股感慨下面,又勃发出一股初闯江湖般的勇气与豪情。
他大步走上去,按住那只正打着包袱带子的手,然后对着那双抬起看过来的清亮眼眸,“把所有田宅地契都给我。”
卫宁儿道了个“好”字,什么都没说就从一边装好的一个楠木箱子里找来了向老夫人交与的向家老宅的地契和全部剩下的一百一十亩田地的地契,递给他。
向云松接过,大致翻看了一下,之后看着那双眼睛,“不问问我要拿来做什么吗?”
“不问,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干脆的回答,之后又投入到专注的整理中。
向云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的回答是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是对“向家财物”单纯的不想触碰。
他笑了,同样道了个“好”字,就大步出了房门。
向云荷出嫁的日子在五天后来临。向家的嫁女喜宴办得很丰盛,该有的都有。只不过,赴宴的人不多,原因在于向南山本人所交极少,而众家亲戚在向家这件大事之后,也大都学起了千年王八万年龟的美德,生怕惹麻烦上身。少数赴宴的,不是关系实在亲近撇不开,就是来看好戏的。
秦家兄弟两根光杆上门,对着秦氏那张被掌掴的红肿退去,然而整天以泪洗面被泡得肿胀的脸上露出的期待神情,两个人视而不见装聋作哑,一问一个不吱声。
等说起家眷为什么没来,更是一个说自家媳妇要照顾孙子走不开,另一个说要去给儿子说亲,来不了。
秦氏原本对娘家兄弟上门还有些给自己出头的指望,出不了头至少也给出个气,毕竟娘舅对外甥,在咱大云国的传统里是天然的亲,也是天然的有三分话语权。
结果一点都没指望上不说,更是被这种拙劣的借口气得失望之极,进而破口大骂。
她从前在娘家未出阁时性子没这么泼辣,这二十多年来在向家夹着尾巴做人憋屈得不行,遭受了这个打击之后,几乎把前四十多年来不管主动被动憋屈的脾气都激了出来。把秦家两兄弟连带他们家眷从白眼狼骂到没良心,十足骂了个狗血淋头,轰出了西侧院。
向老夫人送给向云荷一对足金耳环,很朴素的款型,她年轻时的嫁礼。向云荷懂事了,这会儿闹着不肯收,还是向云松说祖母送你耳环是望你这个向家女儿往后圆满知足,不收就是辜负了这份祝福与嘱咐,她才收了。作为母亲,秦氏连出席自家这场嫁女宴都没心情,不肯梳妆打扮,也不肯出院门。向云松去了西侧院,母子俩没说上两句话就杠上,之后互飚骂语砸东西。向云松直接放弃,气冲冲出门说她不出来就不出来,不少她一个。
到最后还是向老夫人拄着拐杖领着梅娥亲自去到西侧院,跟她说了一句“你要是想你女儿嫁过去让来家看不起,就只管待着别出来”,才算把她“请”出山。
午宴后,来家来接亲。喜乐声中,来二公子来启明身穿大红婚服,坐在高头大马上款款前来,整个人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向云松穿着身半旧的深色长衫站在向家庄门口,负手而立,身上装扮极其普通,毫无富贵之处。只是面带超然笑容,身姿笔直挺拔,站在那里总是木秀于林卓尔不群的样貌,与马上的新郎官是两种不同的精神气质。
向家庄门外照例围了三四层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此时的舆论比过去两个月里哪一次看向家热闹时都要观点复杂,众说纷纭。
有的说此番是向家最后的荣光,这热闹要好好看,将来没得看了。有的说未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情不好说。有的说这新郎官也不知道会怎么对待这新娘子,娘家落魄的女人嫁进夫家难有出头之日。有的说做人是靠自己做的,又不是靠娘家人做的。有的说娘家自身难保,不借着这新娘子求靠到夫家就不错了,还能给什么助力。有的说那也未必,富户都有穷亲戚,况且这大舅子也曾荣光过,说不定哪天就又起来了,新郎官将来总有用得着大舅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