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咱俩初来乍到,陆宝山看着也不像陆宝云那样,真要把他得罪到底吗?”卫宁儿侧过身看着他,不无犹豫。
“谁看着就是坏人啊?”向云松放下手臂将她揽进怀里,“不是坏人也会干坏事,他放任陆宝云不管,那干的就是坏事了。”
卫宁儿知道是这样,可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把头靠到他肩上幽幽道:“咱们出面做恶人,得利的是大家,但要是不做,这个恶人就是咱们了。可当初,咱们做的可是好人啊,得利的还是大家,怎么这么快好人就要变成恶人呢?”
向云松看她口气绵软,一口一个“咱们”的嘀咕模样,不禁笑了,“这是人心人性,也是人之常情。”看她仍旧蹙眉疑惑的样子,抬手一刮她的鼻梁,“想要让别人追随,就得给他们带来好处,好处要是变成了坏处,人心就会散。”
卫宁儿抬起头,向云松眼里含着教导与开解,这个时候又像个哥哥了。她“嗯”了一声,“为什么要让他们追随呢,咱不能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吗?”
“嘿,不是你一天到晚想帮这个帮那个吗,这会儿倒是不想做好人了。”向云松笑着向她侧过身子,“而且要做大事,帮忙也好,雇工也罢,总得有人肯来做。这是为了咱们自己。总归,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做了就做了,别人怎么想咱不管。”
“嗯……”卫宁儿把脸往向云松肩头埋得更深些,她喜欢听向云松讲这些。人心和人性,她从未曾想到有一天会从向云松的嘴里说出来,还能为她答疑解惑。这应该都是他行走江湖许多年见过太多人的经验吧,不像她,整天躲在向云柳的囚牢里啥都不知道,还真被当年的向云松说中了。
“你再说。”卫宁儿推推他的胸口。
“说什么?”向云松讶异。
“说这些啊,”卫宁儿看他,“或者你走江湖的事。”
向云松这倒是为了难,江湖走了好些年回来还不是在自家的小江湖里翻了船?想起来就惭愧,“不都讲过好多回了?那些年回来过年,年年讲。都吹牛的,你还没听够?”
“我那时候没听进去,现在想听了。”卫宁儿坦诚。
“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好东西哪能你想听就听?”向云松笑看她,“你要是想学识人,还是我手把手教你吧。”
卫宁儿正要问他怎么个教法,手就被他猛然拉进下裤里。顿时,一片毛茸茸之中某个物件仿如铁骑突出。她像被火烫到,吓得猛烈甩手仓皇逃窜,“我不要!”
喝醉的时候乖乖听话,清醒了就这样。向云松心里惋惜,嘴上嗤笑,“没听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来吧,哥哥教你……”
第二天吃过早饭,向云松拉着一车两麻袋稻谷,与卫宁儿去了村祠堂。还没到大门,老远就听到陆宝云趾高气昂的声音,“你这斤两不对!是,我说了不对就是不对!”
“说的就是你,这稻谷叶碎屑能当粮食吃吗?挑回去扇上三遍再来!”
“这么潮的谷子也好意思拿来交赋税,这是想蒙谁呢?!朝廷的律法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一进祠堂,迎面就出来拉着车出来的陆金生和罗芸花两口子。陆金生三十来岁,肤色黝黑。此刻他肩上扛着一麻袋粮食,铁青着脸三五步出了祠堂大门。罗芸花跟在他身后,一脸愧疚担忧。
交汇而过的时候,卫宁儿看向罗芸花,以眼神关切询问。罗芸花摇摇头,小声把事情说了一下。陆金生以往打鱼为生,家里只有三亩田,今年夏税五十斤,今天扛着这一袋粮食已经来了三回了。
陆宝云不是说他斤两不对就是说稻叶碎屑太多,让他来回跑了两趟之后,罗芸花都不放心了,也跟着来。
结果陆宝云第三次干脆说他们的谷子太潮,得再晒上五个太阳才准来交。而真要再晒上五天,交赋时间就过了,变成了延交,得要罚十斤。而实际上,他们的谷子已经晒了七八个太阳,咬起来嘎嘣脆,根本一点也不潮。
陆宝云就是故意刁难,两口子心里都知道这个原因,但也无可奈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俩小心,那个人现在肯定要找你们的碴。”罗芸花说了这句话,就跟上陆金生走了。
向云松拉着车子在前面放慢脚步,卫宁儿小跑几步跟上他。向云松向她耳语了几句,再冲着祠堂门外陆罗夫妇的背影努努嘴,卫宁儿即刻追上罗芸花去。
向云松把板车停在祠堂院子中间。此时交田赋的人还有很多,黑压压地挤了半祠堂。陆宝云坐在椅子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指挥着两个村民帮工称量来交的税谷,自己拿一把尖嘴的铲子,扎进麻袋里验收税谷品质。
无一例外,陆宝云来回就是用斤两不对、谷子太瘪、碎屑太多、谷粒太潮这几个理由把看不顺眼的打回去。而那些平日跟他关系好,或者当场塞给他好处的人,则是连验都不验就放行了。
向云松排着队看了一会儿,等前面的村民交完税的和被驳回的都走了,他也不上前去,就靠坐在板车边。
陆宝云早就瞅见他,正寻思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见他不上前,便朝着这边撇了两眼过来,“喂,你,还交不交了?要交快点拉过来!”
向云松没理他,顾自抱着双臂坐着没动。那两个抬秤的村民也赶过来催促。向云松慢条斯理,“我等陆村正带着公平秤和收税文书来了再交。”
那两个村民还想说什么,那边陆宝云已经沉不住气了,几步窜过来,“你什么意思?又去告状,嫌我这秤不准,还是怕我验收税谷不符收税文书要求?”
向云松也不说话,就那么斜着眼睛瞄着陆宝云,“你猜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陆宝云气得吱哇乱叫,“向云松,别以为你能,我不让你交,你就是交不了!你把我哥叫来也不好使!”
“是吗?”向云松点着头,“真要不好使那咱们就到里正那去交。要是里正那也不好使,那咱们再去县正那交。”
“行,你厉害,你尽管去,你那田赋,我就不收了!”陆宝云顺口就撂了挑子。“都说了是‘咱们’,当然你也得去。我倒要看看,你那个验收田赋的标准,是不是到哪都不变!”向云松一把薅住陆宝云的衣领就扔到板车上,随后拖起板车就走。
陆宝云脑袋投在两袋谷子中间,脸蹭在麻袋上被呛了一鼻子的谷糠屑,登时剧烈呛咳起来,一边呛咳一边手脚并用想往车下爬。
向云松根本不给他机会,转过身拎起一麻袋谷子往他身上一送,陆宝云抱着谷子顿坐在车上动弹不得之后,杀猪般嚎叫起来,“向云松,你想把老子拖哪去?快停下,停下!”
围观的村民,就连先前抬秤的两个也都伸长了脖子看好戏,一个也没上前劝阻。甚至先前被他把税谷打回去的村民这会儿都停下脚步看起热闹,有些个胆大的已经冲着向云松喝起了彩,看热闹不嫌事大。
来到祠堂大门口,却见陆宝山手持一份文书匆匆而来,陆金生和另一个村民扛着杆秤跟在身后。他们的后面,村里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也跟着。陆宝山面色不善,看见陆宝云抱着麻袋坐在向云松车上,就更是满面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