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儿一怔,没想到她在向云荷的遭遇面前说不出口的那些话,向云松能这样直接地说出来,顿时感觉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暖。
向云荷也怔住,随后像是才想到那样羞愧起来,边羞愧边委屈,“二哥……”
卫宁儿瞧她这神情,也深深明白了向云荷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感同身受是什么意思,反思二字该怎么写的。
向云松抱起双臂看着她,“当初用家法藤条戒了你二十下,让你长长脑子,记住教训,结果你依然一心钻在钱眼里,最终把自己搞成这样,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向云荷瞠目结舌,反应过来之后睁着双不敢相信的眼睛,“二哥你不帮着我吗?我吃了这么大的亏,你还要教训我,我承认当初拿了王氏的金步摇把你骗去她那里是我不对,可现在,你倒是说说,现在我哪里做错了?!”
“哼,你还有脸来反问我?!”向云松也瞪大眼睛拔高声音,“你要真觉得自己没错,为什么不去找来启明要他给你个交代?你回娘家为什么不去旗尾反而来溪口?你敢说,你没怪我当初把向家庄给了昊儿,把家产都捐了出去,断了娘和你的后路?!你敢说,你今天来溪口,一点都没想我为你的今日负责?!”
“我……”向云荷果然哑口无言,猛烈的委屈随即袭上心头,眼眶迅速发红。
卫宁儿没想都向云松说话如此直截了当,真是直接往向云荷心头戳。她抬手去扯他的手臂,“少说两句,荷儿已经……”
但向云松一撇手臂躲开她的手,“实话直说,有什么不对?”
向云荷委屈之极,捂着脸哭出声来,“呜呜……我不敢去旗尾是怕娘骂我,她现在除了柏哥谁都看不顺眼……我只有你和嫂嫂了,我不来溪口还能去哪?难道你忍心在我这么惨的时候不仅不帮我,还这样骂我吗……”
向云松斜着眼睛看她,停了几息,换了冷淡的语气,“倒是学会绑架了,”他抱起双臂,“行,要我怎么帮你?把来启明弄死还是弄残?要他一双眼珠子还是干脆阉了他,你说句话,我马上去办。”
向云荷顿时止住哭声,脸没从手里抬起来,耳朵却是竖着。卫宁儿刚才让向云松给喝止了,这会儿也匪夷所思地看向他。
“怎么?舍不得?”向云松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我……”向云荷的脸终于抬起来了,妆容被泪水糊花了,看起来又凄惨又滑稽。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向云松,研判着他话的真假。
向云松翻了个白眼,看不上地移开视线,“怂成这样,难怪只能把自己扫地出门。”
“我……我哪里怂了?难道要不问青红皂白就……做出这样伤人……”向云荷嗫嚅着,气势大去。
“对着夫家怂成狗,对着娘家人倒是惯会绑架,你这是柿子捡软的捏?”
“二哥……呜呜”向云荷受不了地又哭起来,边哭边转向卫宁儿,“嫂嫂,你看我哥他……”卫宁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向云松火气真上来了她也是犯怵的,太有当年向南山训人时的压迫感了,还比向南山更多一份犀利与刻薄。
“哟哟,又使出搬救兵这招了,还不知道在我这里搬谁都不好使吗?”向云松根本不放过她。
向云荷终于止了哭声,这会儿咬着嘴唇憋了半天,终于迸出几分泥人的土性子,“我能怎么办?我没钱,婆婆看不起我,想要给启明娶个有钱的平妻。我娘不仅帮不上我,还让两个舅母带着女人来劝我自己给丈夫纳妾,我怎么受得了?我走投无路,回娘家还要被亲哥哥指责没用,钻在钱眼里……我现在还有什么钱眼好钻?我还能怎么有用……”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真正该做些什么!”向云松忽然一声爆喝。
向云荷吓了一跳,止住了说话。卫宁儿也大吃一惊,向云荷已经这样了,真的要伤口上撒盐不给她一点怜悯吗?
向云松瞪着向云荷追问,“我问你,到底是谁要娶平妻?”
向云荷一时愣怔,“是我婆婆要让启明……”
向云松打断,“要娶平妻的不是你丈夫来启明吗?要纳妾的不也是他吗?”
“……”向云荷无言,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向云松紧接着追问,“既然是他,为什么你不跟他直接说你不许他娶平妻不许他纳妾?!”
向云荷摇着头,“可是我婆婆一定要他……”
“你婆婆一定要他娶,他就一定会娶吗?!”向云松恨铁不成钢,“所以到底是谁要娶妻纳妾?你是不是连这点都弄不清楚?”
向云荷无语,只是仍然摇着头,“启明他能怎么办,他肯定只能听他娘的……”
“你什么破事都闷在心里不说,还一个劲讨好本就看不起你的人,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那,我该怎么做……”
“你就应该直接去找来启明,告诉他你不准他有别的女人!”向云松一锤定音。
向云荷愣住,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启明他就要应考了,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影响他……”向云松嗤笑着毫不留情撕开她掩盖在心软下的心虚,“这个节骨眼上他可是会让别的女人伺候呢!”
向云荷果然眼泪又掉下来,“可我能怎么办呢,我跟他说了,他就会听我的吗?哪个儿子不听爹娘的?他一定还是会……”
向云松真是听不下去,“他会娶平妻纳小妾,那你不会和离改嫁吗?你就非得灰溜溜把自己扫地出门赖着娘家人为你负责,而不想想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是良配,没什么好留恋的呢?!”
“二哥!”向云荷听着向云松这一番话,真是难以接受。来启明是她在当初定亲之时就十分满意的人,成亲后又做了这半年的夫妻,不说恩爱弥深,也是满心欢喜,想到要跟他分开,就百般难受,可一想到要跟别的女人分享他,又万分折磨。一时间眼泪刷刷流下,哭泣出声。
“该说你什么好?你明明是跟来启明过日子,却不寻思跟他把日子过好,对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倒是见天跟婆婆和妯娌撕扯在一起。说你钻在钱眼里,你说没钱眼可钻,却又到处借钱想方设法送礼讨好。去看你问你有什么难处,你给我玩画皮,虚伪矫情得我都没眼看你。真到这个节骨眼上,你不想着去跟来启明把话说清楚,倒是又回娘家来绑架我。问你要不要给来启明一点教训,你却连他身上一根汗毛都舍不得!”
向云松嘲讽着,说到这里摇着头,“就你这样又怂又笨又拎不清还虚荣软弱任人拿捏,特别能自己贬低自己,自己折磨自己的,谁能看得起你?谁能宝贝你?自重两个字知道怎么写吗?你眼睛里只有钱,难怪永远在钱上抬不起头来。你也不知道怎么留住人心,如此蠢笨虚荣,当初我就不该戒你手,而应该戒你头,看看你脑子里被什么屎糊住了把自己搞成这样!”
说得向云荷抬不起头来,只是哀哀哭泣。她哥快把她的皮扒光了。
卫宁儿听着这番话也是心惊莫名,总觉得有种自己也在他所骂之列的感觉。
而且看这兄妹吵成这样,也是难受不已。虽说从小这种场景不少见,除了向云柳,向云松怼她和向云荷向云柏从来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必须口到擒来,可哪回也没有这次这么刺刀见红扒皮见血的。特别是把上次向云荷拿走四十八两之后两人讨论的“和离改嫁”真当她面说了出来,又把她从头到脚批判一遍,真叫人听不下去。
她见不得这样重病下猛药的惨烈场景,忍不住还是扯着向云松的手臂,“别说了,她是你妹妹,又不是仇人,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我是恨铁不成钢!”向云松哼了一声,又看看她,眼光在她脸上扫过,“得,咱向家的女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地怂,偏还自以为是不听劝。我干活儿去了,没得空跟你俩扯!”他说着走向东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卫宁儿叹气的同时也松了口气,两兄妹吵架,把她这个当嫂嫂的夹在中间难做人,夹枪带棒的话对着她也兜头倾泻。
向云荷也松了口气,好歹这顿骂算是挨过去了。没想到本来怕去旗尾村挨秦氏的奚落与责骂,没想到到溪口来会挨更厉害的奚落与责骂。
但那些扒皮见骨的话,似乎又句句说到她的痛处,让她刚才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属于泥人的三分土性也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哭过一场后,人也软弱下来,对着眼前的卫宁儿,向云荷像找到了最后的依靠,“嫂嫂,姐姐……”
又软弱又惯会装可怜的样子瞬间回到小时候摔倒了要她扶要她抱的模样,卫宁儿一边心软一边却又没来由生出一股厌恶,但想要如向云松般直截了当表现出来,却又做不到。
“过来吧,去洗把脸,休息一下。”她没拉向云荷的手,而是搭了把她的手臂,让她跟到灶间,打汤罐里的热水让她洗脸。
干布巾扔进脸盆里迅速吃透了水,向云荷站着也没动。卫宁儿反应过来她这是被人伺候惯了等着有人把布巾拧起来递给她呢。她想直说,但看一眼向云荷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叹着气,拧起布巾递给她。
洗过脸,卫宁儿去西屋刺绣,向云荷亦步亦趋地跟着,卫宁儿让她坐在凳子上,她也听话了,但就那么坐着,唉声叹气,百无聊赖。
间或缠着卫宁儿诉几句苦,抹几把眼泪,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跟上次带着丫鬟来借钱还勉力支撑着自己的少夫人桂冠,与她聊天时能说四五分在人情世故上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卫宁儿本就不是会聊天的人,加上向云荷又缺乏反省脑筋简单,故而根本找不到可以说话的点。
中午卫宁儿做饭,向云荷也只是像个尾巴一样跟着她,到了灶间别说帮忙,就是递个碗,拿双筷的眼力见都没有。
卫宁儿怕她吃不惯乡下的菜,还多打了几个鸡蛋弄了盘黄瓜炒鸡蛋,结果吃饭时向云荷只吃鸡蛋,把黄瓜丝根根挑出来。吃完了饭,也是对着桌上的空碗和剩菜不动,就那么坐着想自己的事。
向云松皱起眉头就要开腔,卫宁儿再次扯住他的手,作了个“算了别说了”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