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重重闭了闭眼,眼底的邪肆又漫了上来,怎么压都压不掉,他心中亦不知不觉漫上了想将一切破坏掉的暴虐感。
姜少娴派来潜入他府邸的三名暗探确实是好手,他杀他们费了些功夫,自己也受了些伤,理应养伤才是。
但是今夜,他鬼使神差,听说崇嫣身边婢女找他,便借着醉酒离席,还是来了。
他是来看看仇人之妹还有什么花招要出的。
现在,他看到了她新的花招——想借由他,或者说是借由他身上的冷香恢复记忆。
当年姜少娴把他与阿兄霍弈的抹额放在匣子里送与父侯,霍凛便一报还一报,选了姜少娴生辰这日将其得力好手的头颅放在匣子里送给他。
霍凛这把复仇的剑斩向仇敌向来又快又利。
姜少娴曾令人差点缢死他阿姊,那么他对姜少娴的妹妹又何须客气?
但这仇敌之妹是崇嫣,偏偏,是崇嫣……
霍凛踉踉跄跄起身,双眸有些发直:“我为什么要成全你?你失忆了,我便要帮你找回记忆吗?你失忆了,我便要大发慈悲地放过你吗?”
“崇嫣,我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心中那邪肆的声音纷纷扰扰,吵得他难以安神。
崇嫣随着霍凛的动作起身:“当年之事,或有误会,我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亦想还你一个真相,然而多受掣肘,此事凭我自己万万不能达成……”
霍凛神色恍惚,好像根本没听她说话般神游天外,崇嫣心中惴惴,望着这般仿佛抽离了自己的霍凛试探地唤:“霍凛?”
他怎么好像这么不对劲。
正此时,弱柳来到浴房前:“姑娘……”
霍凛警觉地抬头,朝弱柳闪电般出手射出一物。
崇嫣惊呼:“不要杀她!”
然而弱柳已经重重倒地,她身旁,一枚铜钱滚落,于光滑的地面打着圈,发出刺耳摩擦声。
崇嫣白着脸跑过去,先探弱柳呼吸,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霍凛并没有要弱柳的命,只是以铜钱为暗器打晕了她。
蓦地,她腰间一紧,被霍凛夹着腰掠至里间,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摁在了里间的架子床上。
纱帘晃荡,床柱因猛然多承受了一人重量晃了晃。
霍凛身躯滚烫,隔着衣料崇嫣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烫意,他像是饥肠辘辘的兽,将好不容易捉到的猎物摁于掌下,鼻息浓重地嗅着。
他全身亦紧绷,身躯力量蓬勃,支在崇嫣脑侧的手指抓皱了被面。
“霍凛!霍凛?”崇嫣急声呼唤,害怕倒也有些,可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近在咫尺的男人眼瞳是散的,还是心神恍惚的状态。
那一向锋锐的星眸暗了,仿佛溺于渊薮幽潭中。
崇嫣心跳如鼓,她用力朝霍凛掌掴去,企图一巴掌打醒他。
然而即便崇嫣武功没有尽失时都不是霍凛的对手,男人一下就钳住了她的手腕,他垂着眼帘凝望眼前女人:“你打我?”崇嫣:“我是让你清醒一点啊!”
然而霍凛根本听不到崇嫣说的话,他心中那邪邪的声音越来越鼓噪,逐渐占据了他。
他发出低哑的笑,崇嫣脸色骤变,她想到霍凛虐杀左呼缇王时,那畅快却带有邪气的笑,与现下的一模一样。
霍凛的状态真的很不正常。
“姜少娴想要缢死我阿姊,我差一点点就没了阿姊。”
“阿姊的女儿在哭,她不过六岁,却要死于父亲之手,看着母亲被缢杀,只因她身上流有我霍氏的血。”
“我找了母亲好久,听说母亲与付珏同归于尽,落了崖……”
“落崖而已,我能活,母亲也一定能,于是我找啊找……只要没见到尸首,就要找下去。”
“可是我能活下来,是因为霍七全力护我,以身为垫,替我粉身碎骨。”
他沉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漆黑的眼眸更混沌了。
崇嫣望着霍凛,喉咙里如堵着棉花般,她还没找回那些记忆,也听过西北冠军侯府阖府罹难之事,有段时日,街头巷尾,酒楼茶馆皆在谈论。
谈论什么?
谈论霍凛克亲煞族,天煞孤星,因此定海神针般屹立不倒的西北霍氏才在他这一辈轰然倒塌。
后来,渐渐地百姓不再谈论霍氏,上京城又有新的逸闻。
反正西北与上京千里之遥,就算缺了正统的霍氏,那抵御羌人的无庸城不也还屹立不倒?
后来羌族发难,挥兵至无庸城,大虞率军再度将羌族驱赶至苍山关外,这一战冒出了霍鸣之,冒出了魏凌迟。
西北霍氏又一次短暂地出现在百姓的茶余饭后中。大家谈论着,这世上没了一个西北霍氏,好像也没有缺损什么嘛。
殊不知魏凌迟就是西北霍氏子。
当时她亦是其中一员,魏凌迟没有来上京之前,她没从沈溶月那里机缘巧合得知自己是霍凛未婚妻之前,霍凛,魏凌迟,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名字。
她只专注于在姜少娴控制下小心翼翼地活着。
她不知道那段时日霍凛有多艰难,而造成他这么艰难的,很可能有她一份。
崇嫣的声音带着颤:“所以霍凛,你恨我?”
她没有听到霍凛回答,男人握着她的手腕,任她广袖滑落,他顺着这白皙腕臂一点点向上啮咬,一直到守宫砂的边缘。
他动作太细致,崇嫣溢出轻哼地想把手从他唇下收回,她蜷缩着,却又被迫展开,她发现霍凛又慢慢变冷了,躯体如寒冰,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几道青筋渐渐自他衣领深处延伸至颈侧,露出些狰狞来。
崇嫣心中一凛,一声声唤:“霍凛!霍凛!你醒醒!”
冷热交袭,经脉堵滞,神思涣散——
霍凛,这是走火入魔之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