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你现在,哪还有方才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天英嘴上不说夸赞话,心里却觉得玄遥家的小丫头越看越喜欢。
近几年,她忙于朝堂政事,算来已经大半年没去演武场比试身手,更别说拿剑了。
一番会武,天英身上出了汗,身心甚是畅通。能在宫中遇到能和她剑法不相上下的,又肯倾力过招的,少之又少。
“传我旨意,玄家之女年少成才,将来必成大器,赏……”
天子有所犹豫,史官见状,停笔等待。
赏什么呢,玄家庄家大业大,祖上留下的基业比她这个天子还要富裕。
金银财宝,良田美宅,书法名画,侍人侽宠,他们玄家全都不缺。
天英眸眼一瞥,见长公主正紧张望着她。
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被骄纵惯了,功课不行,习武不行,颠鸾倒凤之事倒是行的很。不关心朝堂之事,只关心哪里有朗君,好把人抢到手。
一味放任不管也不是好事,她既已成年,该长点心了。
“玄家庄主玄遥对本王有救命之恩,嘉封爵位,其女玄凝,深得本王欢心,玄承天恩,剑意坤朗,特赐封号‘承坤’。另外从今起,本王认玄凝为义子,身份待遇与长公主同级。”封赏一出,别说是众人了,就连跪着的玄凝也是脸色一变。
五年前,玄家在天景城东南西北四角重修山庄,已经引起轩然大波,当下好不容易从风口浪尖下来,又被封官加爵,甚至史无前例,收亲王世子为义子。
天子,这是要把她往火坑推啊。
天覃气得拍案而起,“阿媫!你为什么要收她做义子!”
“放肆,说了多少次,大殿之上没有阿媫,只有陛下。”
天英神情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哼!”长公主甩袖走人,临走前还狠狠地剐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玄凝。
今日明明是她的成人礼,倒让这玄家女抢了风头。
长公主神情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玄凝心中无奈,也只是礼貌颔首。
史官写好了诏书,双手捧拿,跪奉到天子面前。天英眼也不垂,拿起诏书走下高台,停在玄凝面前。
“下次,把你的剑带来让本王瞧瞧。”
翘头履上凤蛇交缠,人蛇手握五色石,金凤翱翔彩云间。琼国姓氏排名中,“天”字第一,“玄”字第二,足以可见地位。可即使玄家富可敌国,也只能在成亲时着凤蛇袍。
天子封赏,不容拒绝。
玄凝硬着头皮接下了诏书,“是,陛下。”
从皇宫出来后,已过戌时,玄凝坐在马车中,握着诏书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醉后失态,竟敢擅自跃上高台,夺天子宝剑,强命天子与她切磋。
比试开始没多久,玄凝就已酒醒,却也只能将错就错,陪天子打下去。切磋出了薄汗,玄凝虽醉眼朦胧,但脑子愈发清醒。本想暗中输掉,却不想天子失误,关键时刻,她只好假装酒劲上头,倒地酣睡。
女医官来查探时,她封住了几处穴位,强行让全身血液凝滞,脉象呼吸得以平静,目的就是为了瞒天过海,让天子相信。
至于后面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也不过是做戏做到底。
否则,她怕是要给玄家带来祸事。
只是,玄家今夜虽然躲过一劫,却又被天子封赏推向浪尖。
明日天景城怕是又要热闹了。
玄凝捏着眉心,想着回去要如何跟母亲交代。
玄遥虽不会责罚她,但少不了唉声叹气,玄凝正值叛逆期,听她长吁短叹就心烦。
“停车。”
马夫应声停下,天蜻探头问道:“殿下想下来走走?”
听她称呼殿下,玄凝低眉苦笑,“这么快就改口了。”
天蜻一向擅长揣度她的意思,玄凝钻出车外,望着零星几人的街道,想来夜市那边正该热闹。她嘴角微微一扬,道:“我去红河街转一转,你们先行回去吧,记住,不准跟来。”
“是。”
马车渐行渐远,玄凝转头就往与红河街相反的街道跑去,以她对天蜻的了解,尽管她嘴上答应不会跟来,心里估计连尾随路线都计划好了。
她提裙跑得飞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步子,仅脚尖点地,腾飞般跃出一丈远。
她东拐西拐地,绕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不知跑了多久,确定天蜻没有跟上来,她才理了理裙摆,在热闹的街道闲庭若步。才逛了一会她嫌人声吵闹,乘着小舟飘到了对岸。
与喧哗热闹的坊市不同,岸上街道人影稀疏,只有一两家店还开着。玄凝依稀记得公主府就在这附近。
一想到长公主,她就难免想到她在大殿上,还暗骂长公主不务正业,风流自在。
虽然她说错,不过长公主就算再不务正业,以后也会是天子,若得罪了她,他日登上帝位,恐怕玄家不死也要掉层皮。
“长公主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街道两旁尽是杏花,风一吹,刚淋过一场春雨的杏花,迫不及待地甩下蕊中剔透,沾了杏花香气的雨滴,携着泥土芬芳“啪嗒”滴落,惹得她身上的丁香斑驳,连眼睫上都落了几颗顽皮。
玄凝只觉得杏花芳香,月色寂寥,格外冷清。
旁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就有了二三侽宠,长公主仅年长她一岁,府上之宠儿多的十指都数不过来,只有她守着一人,等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攻略对象。
她前些年在昆仑学剑,差点以为她那仙气飘飘,不惹尘埃的师父就是攻略对象,结果系统上班后,告诉她不是。
这么好看的人都不是,那她的攻略对象到底要好看成什么样子。
预期一旦被拉高,玄凝就到达了心如止水的境界。
玄遥还以为她修炼修成无情道了,找了几个漂亮脸蛋灌了药往她屋里塞,硬要把她的道掰回来。
玄凝对普通的俗人,完全不提兴趣,指尖摸上后颈,挨着将人点了穴。
天一亮,玄遥打开从外面锁上的门,见玄凝在床上呼呼大睡,以为事成,转身离开时,却看见书房站着一排背影。
漂亮脸蛋们红肿着眼,身子动弹不得,见玄遥过来,唔唔求救。
从那之后,玄遥再也不做这种荒唐事了。
玄凝忆起往事,满面春风,晃悠悠地不知走到了哪里,却见杏花深处,有人抱着画轴款款走来。
杏色遮挡月光,花荫下的面容昏暗,看不清是男是女。
玄凝心中笃定,无论性别,这一定是个好看的人。因为那双拿着画轴的手洁白无瑕,手指修长,异于常人,指间关节棱角分明,似有若无的青玉藤蔓攀在掌骨上,一看就不是俗人才有的手。
她停下脚步,原地等待那人过来,好一睹芳容。
不知是否是她过于注目,那人见她停下,竟也原地不动。
她心中断定,是个男子。
怕什么,她只是想看看模样,又不会像长公主那样强抢民男。
见他不动,玄凝正要主动走过去,他却扭身就跑。
不是,他跑什么。
玄凝飞步追上,一把抓住被风扬起的白纱,却不慎将他帷帽也扯了下来。
青丝骤如悬瀑倾泻,亦如花瓣扫过鼻尖,令她发痒。
他身形一颤,却依然没有停下。玄凝拉住他的袖摆,想将人拽回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只是稍加用力,竟轻易将人的衣袖扯断了。
布料撕破的声音犹如树皮摩擦,男子本被她拉拽到中途,倏忽失了力,便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摔去。
修炼剑法的第一课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玄凝反应迅速,环着那人的细腰,顺势将人翻转了位置,随后带着两人的重量跌落在地。
这一转,也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确实不是俗人。
如果说她师父是昆仑山最英俊的男子,那面前的他,应该是全天景城最动人心弦,让人流连忘返的画。
因为他好看的不像个人。像神。
后背撞在粗糙的石地上,丁香罗裙很快就被沟壑存积的雨水弄脏。玄凝却笑着,好似不知疼一般。
男子撑着胳膊,没有全部压在她身上。落地后他慌忙起身,却被她一把拽住长发,仰起了身子。
玄凝丹田发力,自然没有扯疼他,只是拽着人不让他再跑了。
他也果真没跑,似是知道她没恶意,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玄凝望着他的手,忍不住吞咽。她握住他的手腕,男子像触电般想抽回手,却被她紧紧抓着。
她抬眼注视,手指摸上“神”的面庞,柔声问道:“怎么伤的?”
若说美中不足,就是男子的脸上破了一道血痕,伤口新鲜,玄凝一看便知是利剑所伤。不由得心中暗想,莫不是刚遭了歹人,误以为她是同伙,所以才见到就跑。
她眼神太过直白,他回避了她的目光,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画像上。
画轴刚从手中掉落,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滚了一圈,此刻平整地铺在地上。
玄凝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画像逼真,她只瞧了一眼就惊讶出声:“长公主?”
怎么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