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宋羽倏忽起身下车,连黄夫人的叫喊都闻之不顾。
昏黄灯笼将院中身影拉得颀长,他站在院子角落,垫着脚去够落在树上的面纱。
“画师,用这个。”小厮递过来一样东西,棠宋羽定睛一看,是晾画用的长杆,
“多谢。”棠宋羽讪讪接过来,长杆高度刚好,他攥在手中,扶手将面纱取了下来。
面纱不堪褶皱,又一夜风霜露宿,染得满纬尘凉。
轻纱绕指,他小心将其叠整齐,装进腰间蹀躞带上的荷囊中。
若她明日来,便还给她。
然而玄家小殿下就好像是就此消失了般,足足半月没有现身,纵是喧闹的街头茶馆,也没有她任何的消息。
街道的杏花已经落尽,枝头树上挂满了嫩绿叶片,只待夏来结果。
棠宋羽放下茶盏,结了钱,提着画匣便朝相府赶去。
丞相之子刚满五岁,虽是个男孩,不过丞相爱屋及乌,便也当女孩好生养着,每每过生辰,她都要请人为他作画像。男孩坐在板凳上,小腿一晃一晃的,他项间戴着明玉雕刻的长命锁,头发被扎成了铃铛模样,垂垂挂在耳后,眉间点红痣,小脸白嫩的比豆腐还要水灵,不堪一触。
他见棠宋羽拿着笔在纸上勾来画去,早就耐不住性子探头探脑,见他笑着招招手,立马跳下凳子,蹦蹦跳跳跑过去,踮脚伸着脖子去看。
“哇你把我画得好像我。”
孩童声音稚嫩,棠宋羽不禁柔声答道:“小公子谬赞。”
有女侍进来发现小公子乱跑,将人抱起来又放回椅子上。
“公子不要乱动。”
“无妨。”棠宋羽抬眸看道:“我已经画好了。”
出了屋,棠宋羽才发现外面天阴沉沉的,他问了时辰,不过申时半。
他还要带着画回去装裱,匆忙道了别,出府时,他目光瞥见门口停着一辆风格华丽的马车,心生不好预感,连忙快步离开。
“君子兰?”
天覃刚下马车,看见那熟悉的背影,心中又惊又奇,连忙叫人把他拦下。
棠宋羽被人拦了去路,只好转过身行了礼。
她带着鎏金面帘,目光似笑非笑,走到他跟前,用审视目光打量着他的脸,道:“画师脸上剑伤恢复的可真好,都看不出痕迹来。”
“不敢劳公主记挂。卑职还有要事,就不叨扰公主了。”
棠宋羽退后两步,转身正要走,却被她一把拉住。
“天要落雨,画师脚程再快,还能赶得上老天?”她挽着他的手臂,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般,软塌塌地靠在他身上。
“不如我送画师一程~”
棠宋羽蹙眉将她推开,却又被她黏上,挣扎推诿中,他看见她面帘下的淡红。她的脸果然是被划伤了。
长公主察觉到他的视线,眼中笑意荡然无存,露出了本来面目。
“来人,请画师上车。”
女侍识趣的将车上生辰礼拿下来,“公主,那我先将这些拿给丞相。”
天覃点点头,转眼见棠宋羽被暗卫挟着不情愿上了车,随之钻了进去。
车内宽敞,足够容下四人对立而坐。
棠宋羽跪在车内,暗卫反手擒着他的胳膊不让其挣扎,他眉眼恼愠,冷声道,“公主这又是何必。”
“君子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半个月已过去,你考虑好了吗?”
她的手滑过他的脸,力度虽不重,可他脸实在娇气,朱红长甲划过的地方,立即出现一道细长红印。
可惜美人不解风情,扭过脸不让她碰了。
偏她不是个善解人意的主,见他躲开,直接掐着美人香颈,凑近闻了闻,“画师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香气,你平日里用什么香?”
她一凑近,棠宋羽又闻到了那股浓烈香气,想到了那日她和乐羊当着他的面欢合,喉间泛起一阵恶心。
马蹄声起落,他的心随之沉了海底。
玄凝本来被罚跪祠堂,不知道是谁告诉了玄遥,她将长公主脸划破了的事情,气得玄遥一句话不说,连夜将她送往辰宿山庄的地宫里。
那可是玄家关罪人的地方。
玄遥居然将她送到这。
虽然她也没打算瞒着,可是玄遥知道的太快了,快到玄凝以为她在公主府也安插了眼线。玄家到底还有什么情报网是她不知道的。
玄遥对她一向严厉,尤其涉及玄家未来,否则也不会打小就将她丢到山上习武。
开明是真开明,只是狠起来倒也是真不顾及母子感情。
玄凝被困在地宫里,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惦记着她的棠画师有没有老实涂药,会不会被长公主报复,人都瘦了一圈。
半月格外漫长,好不容易得了玄遥允许出庄,她直接驾马来了画院,却被告知君子兰上午出了门,眼下还未回来。
黑马温顺地蹭了蹭玄凝的脑袋,她回首摸了摸它,道:“怎么办,棠画师不在,我们是去找他,还是在这里等他?”
小厮得知她要等君子兰回来,看了看阴沉沉的天,道:“女君不如去找她,画师没有带伞。”
“我也没带伞啊。”
小厮被她的回答堵的一愣,“可是你有马啊。”
玄凝眯眼,眼前仿佛看见了美人坐在马背上搂着她的画面。
“你脑子倒是灵光,做小厮可惜了,以后就跟着棠画师,做他的男侍吧。”
说完她上马扬鞭而去,留下小厮站在门口嘀咕。
他们画院,没有姓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