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春雨落湿了青砖黛瓦。
路上行人神情匆忙,交错步履,或躲檐下避雨,或回走归家。
玄凝握着缰绳从城东赶到城中区街道时,脸上已沾了一层水珠。她随手用袖子抹了抹,心里想着他看着如此脆弱,淋雨怕是要坏了,便扬鞭催马快。
马蹄声促,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她眼睫落了雨,眯眼有些看不清楚,闻声往一旁改道。
不知是什么人如此不要命,她刚变了道,余光刚看见一抹霞色从车里钻出来,
纵身从行驶的车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她的路前。
“!”玄凝直呼不妙,连忙勒紧缰绳,想要调转马头。骊声怨哞,墨蹄在空中踏了几个来回,又重重落下,玄凝虽未听见惨叫,但也连忙下马查看。
她擦去眼上细雨,那地上之人滚了一地青石水,霞衣污点斑驳,头发也散落在脸周,拧着身子动弹不得。
见他歪着身子不说话,玄凝只顾得上察看他捂着的膝盖,她一碰,白衣痉挛,浑身颤抖,唇间似有痛苦呻|吟。
她不敢再碰,抬头时,视线不偏不倚,刚落在他艰难抬起的脸上。
只一眼,倒让她血液倒流了般,浑身冰凉。
“棠宋羽?”
他嘴唇翕动,不知是被痛得还是想说些什么。
随之,他的头再次砸落在地,磕出声响,不管玄凝怎么叫他,他都不醒。
玄凝连忙将人抱起,他轻的像是没骨头,在怀里抱着都不会沉下去。
视线瞟见远去的马车,装饰华贵,还有一带着面帘的女子正扒着车窗往她这里看。
“……”玄凝沉脸不语,抱着怀中男子往相反方向快步离去。
玄家产业甚广,到了玄遥这一代,连被黎族世代垄断的医馆业务,玄家也得了半分田地。玄凝一路寻到自家医馆,医馆的人见到她来,纷纷行礼。
医师岑煦站起身,“小庄主,今日怎么……”
“少废话先救人。”
玄凝二话不说,将怀中之人放在看病时用的床板上。
岑煦见她如此紧张,也是快了步子,走过来一看,便心了小庄主为何慌张。
确实是个好看的男子。
“伤到哪里了?”她抬手就要去解人家腰带,玄凝立即抓住她的手,“不是那种。”
“他的膝盖被马蹄踏到了。”
“哦。”岑煦收回手,转身摸了把双股绞剪,将长裤沿着大腿周围剪开。
若要在平时看到他的腿,玄凝怕是会吹声口哨,调戏道:“棠画师的腿真是生得细长,白得发亮,连本君都自愧不如。”
可当下玄凝看到他的腿,连话都只是咬住了牙,攥紧了拳头。
他的右腿膝盖肿的高耸,血液淤积在膝关节,一片骇人深红。
医者谨慎,岑煦又将他左边裤腿剪开,果不其然,左小腿上同样是一片淤紫青肿。
“去拿冰来。”
身旁候着的医佣钻进了药堂里屋,玄凝听到下楼的声音,收回视线时,岑煦正拿绞剪剪着布条。
这要剪到什么时候。
玄凝直接拿过来,徒手将布料撕成了几条递给她。小庄主真不愧是习武之人,一身蛮力。
岑煦想笑又怕她怪罪,只好憋着接过来,简单做了个包扎防止渗血,随后轻轻摸着他腿上淤紫,细细探察。
她随口问了句,“是谁纵马?”
玄凝垂了垂目光。
“我……”
岑煦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还好没碎,只是骨折,他这个岁数,好生养着,半年之后就可以下床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只是骨折”,听得玄凝揪心万分。
岑煦将医佣拿来的冰块用绷布裹着,递给玄凝,“先冰敷,一会我给他扎针。”
寒冰尽管被纱布包着,捧在手里却也冰凉透彻。
他两条腿都有伤,玄凝也就拿着两块冰俯身捂着。
门外进来个人,满脸是血,脚步虚浮,医佣连忙将他引了旁边,喊着岑煦去看。
玄凝皱眉命令道:“不许走,我先来的,先给他治。”
岑煦没好气瞪她,道,“小庄主,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吧,人既然送我这里,就一定有救。再说,庄主请我来是为了解百姓病忧,而非你一人之忧。”
她口气不小,却也是有这个狂妄本事。
岑煦出身黎族,打小就是个“医痴”。同岁女子还在学堂学字时,她已经抱着比人重的竹简啃医药典识了。
玄凝对她的出身并不知悉,不过能被玄遥请来自家医馆坐诊,想来是有些独到之处。
不过她还是催促了两句。
“小庄主莫要催,我这一催就着急,手就会抖,到时候扎错了位置,你可别怪我。”岑煦那边已经给人包扎伤口了,听她催促,便回了句玩笑话。
谁知玄凝听她这么说,隔着屏风漠然道:“你若扎错位置,我便剁你一指。”
岑煦挑了挑眉,没说话。
手下的伤者倒是吓得不轻,颤手结了账,快步离开了。
冰渐渐融化,水渗出纱布,弄得她满手都是。
岑煦洗了手戴着皮手套走进来,看肿块微微消了下去,对一旁医佣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医佣就拿来了一个木匣,从中挑了一根针出来。
她手中的针不同于针灸金针,针尖更粗,看着不像是扎人的。
察觉到玄凝的视线,岑煦低头哼笑,手指隔着软皮寻着他关节位置。
“小庄主,你要是心疼就别看了。”
玄凝缄口不言,粗针扎入血肉,她看见昏迷中的棠宋羽隐隐皱眉,似要醒来。
她毫不犹豫将人点晕,出手抚平了他眉间山川。
“一会就好,别怕。”
雨势渐大,街上人影寥寥。
嘶嘶马声落,她的墨云马早循着她的身影跟来了医馆,眼下正在檐下避雨。
玄凝望着外面,天已经黑透,灯笼的光在地上飘摇,有潮湿的夜风灌进来,吹的她身上一凉。
上了夹板缠上绷布,岑煦手指飞快,将其打结,总算是将受伤最重的右腿给处理好。
玄凝从始至终站在床边,时刻观察着棠宋羽有无醒来的迹象。岑煦忙中还不忘调侃道,“小庄主若有空,以后常来我医馆,这里有很多不听话的病人,需要你这样的手段。”
玄遥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不是让她治理病人,而是让她接管家业。
玄家家业实在涉及广泛,玄凝从昆仑回来至今已过两年,在这两年间她也没闲着,温书练字,学账算账,巡察店铺,也只熟悉了一半家业,还要抽空锻炼身子,温习剑术。
骡子都没她累。
玄凝回过神,只道了声:“自然常来。”
马车上,长公主的脸逐渐凑近。
她伏在他的颈肩轻嗅时,棠宋羽没有忍住恶心,喉节动了动。
干呕的动作被她发现,她羞恼地捏着他的脸质问。
“你觉得本宫恶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