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燕从宫墙上跳下来，站到提着灯长身而立的人影身后。
“公子，解决了。”
微黄的灯火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清隽斯文的脸，因为此刻面上神情寡淡而稍显严肃，一身翰林院官服严谨齐整地穿在他身上。
“嗯。”他应了一声，站着没动。
朝燕上前一步道:“可以走了，她已经没事了，我去得正好——”
荀启眼睫下一片阴影，看起来有些疲倦，闻言掀起眼皮:“我们途径碧华宫，虽是本着好意出手相救，但毕竟在宫中持械，不解释清楚恐遭非议。”
“还是等人来后说明再走。”
朝燕“哦”一声，缩回他身后站着。
宫门在沉响中开启半扇。
崔珠提着刀一身血气地出来，她扫了眼荀启，然后往他身后之人瞧去。
这绯衣官员身后随从的身形样貌，还有那手上提着的弓，应是方才出手相助之人无疑。
她大方抱拳一礼后往里唤了一声:“殿下。”
萧明希在门口整理好衣着，闻声迈出宫门。
女子一身素白，浅淡的月光落到她身上仿佛渗透了肌骨。
她惊闻刺客来袭后从床榻上起身，只来得及罩了一件薄衣。夜风一拂，薄衣轻动，为她平添了几分瘦弱易碎之感。
萧明希面上神情很淡。
如不是衣上血腥和颈上红痕，很难看出来她刚刚遭了性命之忧。
荀启目光在那纤弱脖颈上不动声色地停留一瞬，率先弯身拱手道:“臣翰林院学士荀启，见过嘉禾殿下。”萧明希屈身朝他回礼:“多谢荀大人施以援手。”
因为喉咙中的不适，她说话声音十分的轻，将她整个人衬得更加柔弱。
萧明希看向荀启身后的小厮打扮的持弓少年，亦向他颔首:“也多谢这位……小公子出手相救。”
方才她是真以为她就要在那刺客手上丧命了，直到脖子上那致命的压迫感忽然一松，箭矢的长啸才后知后觉地在耳畔划过。
朝燕似是没想到她会向他道谢，愣了片刻，等荀启眼神一扫过来，他忙抱拳僵硬吐出两个字:“不用。”
荀启眸光落回萧明希身上:“侍从无状，对殿下失礼了。”
她摇摇头道:“无碍。”
救她一命，感激还来不及呢，虽说崔珠迟了片刻也赶到了。
荀启继续道:“臣公事繁忙下值已晚，其余宫门皆已落钥，本经欲经碧华宫从西侧门同守宫门的曹将军打个商量后开门出去，但路过碧华宫时听见里面的兵刃声，想到侍从略通武艺，便派侍从去兵卫值房那处取了弓箭相助。”
话音刚落，散乱而有序的一阵脚步声直往碧华宫而来，两人一同侧身看去。
正是才提到的曹将军，一身漆黑的甲胄，领着一队兵卫，朝碧华宫匆匆而来。
“突然就窜出来个人，抢了值房内的弓箭就走，往这边来了！”小兵跟在曹然身侧正道。
曹然冷觑这兵卫一眼，转过脸朝前一望，碧华宫门口几道人影入目，他扶在腰间刀柄的手张了张。
所幸公主和崔姑娘没什么大事。
崔珠见是他，率先冷了眉眼，站在萧明希身旁冷哼一声：“曹将军这会儿来干什么？”
“巡守宫禁的兵卫玩忽职守，连刺客闯进宫中都未曾发觉。曹将军也不遑多让，这会儿才带人来支援。”
“若是碧华宫中宫卫也如此一般，只怕我和殿下的尸体都凉得不能再凉了，曹将军赶得及来给我和殿下上柱香！”崔珠贯来直率，口无遮拦，加上情绪作祟，这话说得比往日还要放肆三分。
曹然平日与她拌嘴惯了，眼下却一声不吭，任由她骂，来迟确是他疏忽。
萧明希向来知道崔珠的性子，此时淡淡站在一旁，没阻拦崔珠，只同荀启温声道:“大人瞧着疲惫，眼下曹将军已到，正好可以让他前去开宫门。”
她这才同崔珠道:“先别急着同曹将军说这些。”
崔珠将头一扭，懒得理曹然。
萧明希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到曹然一身整齐的铠甲上:“曹将军，请您先行个方便，开宫门送荀大人出宫吧。”
荀启站在一旁作揖，配合道:“有劳了。”
曹然方才一瞧见萧明希身边的荀启心中就怪了下，这位学士大人因公晚下值，早几日前便打过招呼，按理说他该走东门，怎么跑到西门这边来了。
他正要应是，身旁兵卫瞥见荀启身后的人影，伸手指着朝燕突然叫道:“就是他！他跑到值房偷了弓！”
曹然忙斥兵卫:“胡说什么。”
“将军——”兵卫还要继续说。
曹然瞪了兵卫一眼，没眼色的东西，公主和崔姑娘身上都是血，碧华宫动静又那么大，荀启的侍从为什么到值房取弓的还不明显吗！
眼见萧明希的弯眉已经蹙了起来，曹然道:“偷弓一事纯是荀大人侍从为护殿下安危事急从权之举，是这兵卫误会了，回去后按军法处置，请殿下、大人见谅。”
荀启却睇了眼朝燕，责道:“还不将弓箭还与曹将军，叫你去借你却去抢，还叫人追到这儿来了？”
朝燕这才将手悻悻一伸，将弓箭递出去，那憋红脸的兵卫在曹然的眼色下接过了。
萧明希同荀启并肩立着，微仰头向满身冷淡的荀启投去一眼，他侧脸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她却察觉出来这位大人在为她说话。
曹然抹了把头上的汗。
荀大人这话不就变着法说，公主遇袭这么大事他不来，却追小贼来了？他是带人来救驾恰好碰上这前来汇报的小兵，就带着一路来了。
曹然当即屈膝半跪朝萧明希抱拳道:“殿下明鉴，卑职救驾来迟不敢狡辩，但虑及宫中安危，请殿下恩准臣先在碧华宫中进行清查。”
身后一众的兵卫也跟着跪。
萧明希低眉半晌不语。
自荀启入朝为官，便没怎么听过这位殿下，想来只是一位深居宫中的普通公主。
适才出口相帮，就是觉这位公主瞧起来文弱温吞，想必不是个能独自应付这些的人，怕要叫曹然这救驾来迟的罪随意揭过。
毕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就这样放过，让这些将领兵卫更加看轻，若再有危险，依旧不会尽心尽职地护卫碧华宫安全。
这会儿曹然如此举动……
他微微皱眉看向萧明希。
就在荀启以为她会就此算了时，却听她一字一句慢慢道:“曹大人一向秉公执守，不曾有失。可我见曹大人铠甲也穿得整齐无虞，不像是仓促出动的样子，今日是为何来得这样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