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照提着书匣在原地凝视张修言在前的身影,伸展了下习惯性微弯的肩背,闭眼吐出一口气。
似乎是察觉到不远处的视线,他敏锐地回望了一眼。
萧明希远远望见他的脸,瞳孔缩了一缩,这张脸……
是那天她在船厅外头见到的那个小厮,她下意识道:“这小厮是谁家的?”
崔珠亦是十分看不惯那蓝衣少年,不过她日日课上课下睡觉,在学堂中认得的人比萧明希还少,干巴巴道:“不认识。”
萧明希一双细眉拧了起来,心头萦绕起一股微妙。
怎会有人长得和她梦中的面孔一模一样,那日那梦说来也怪,梦境光怪离奇,偏偏细节之处诡异且真实得令人头皮发麻。她从未在梦醒之后还能如此清晰地记得里面少年的脸。
“他张家真是好样的!”庆元帝扬手将手中茶盏猛地摔落在地。
“陛下息怒。”郑永隽上前一步,撩袍跪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将张世康捉拿,严刑拷打出赃款所藏之地。”
庆元帝沉着脸扶住椅把,慢慢坐下。
没想到在他眼皮底下张家还敢卖官鬻爵。
“陛下。”荀启抬起手行礼,附和道:“郑大人所言不错,但——”
他吐字沉稳有力,躬身时青苍的官袍贴在的脊梁上勾出挺拔坚毅的身形:“据臣所知,张家祖籍在涪陵,正是王氏一手扶持上来的附族。”
“臣以为如何处理张家还须慎重。”
郑永隽锐利的眼睛朝他扫过来,亦是掷地有声:“正是因为王家不断扶持门生,积木成林,才要砍枝伐木。”
荀启眉头微微蹙起,往下方跪着的郑永隽投去一眼。
郑永隽寒门出身,科举险遭落第,是萧明希出手拉了他一把,为官后得庆元帝赏识,升任大理寺少卿之位时差点遭王家一名门生中途截胡,对朝中世家这等庞然大物深恶痛绝。
他缓声解释道:“臣并非要阻止陛下处置张家。”“砍枝伐木只得一时之效,树大根深,要端本清源才能绝后患。”
“不行。”郑永隽反驳,“你想带上王家一同处置,可王家在朝这么多年,岂是小小的一个贪污案能扳倒的?
只怕打草惊蛇,到时候连张家都一道逃脱了罪名。”
荀启闻言淡然一笑:“只要郑大人能确定赃款藏匿的位置,保持追踪,不论张家把它转移到哪里,都能寻到赃款,那么张家这桩罪就无可逃避。”
说来容易,郑永隽转头不语。
庆元帝靠椅背闭目凝神的庆元帝,忽然出声道:“设立崇文馆也是王晔提议的。”
荀启并郑永隽一同看向皇帝,他鬓发已花,剑眉星目依旧,气质锐利犹可见当年战场的英雄之风,只是京中十几年风华过去,从鼻子向下延伸的细纹沟壑显得疲倦,已经有了一股沉静下来的老态。
庆元帝倾身向前,虎口上有粗糙茧,手指从镇纸下抽出一张信纸丢到地上:“朕同意过后,尚书省的那几个老东西却暗中送信,问王晔将崇文馆选址定在哪里。”
薄纸飘飘坠落。
跪在地上的郑永隽捡起来一瞧,明白了庆元帝未尽之意。
他捏着信纸的手逐渐发紧:“事急从权,臣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害怕迟则生变,已经派官兵前去搜查了。”
庆元帝瞠目:“你!”他抄起一封奏折砸在郑永隽头上:“还不滚去将人喊回来。”
他先斩后奏已是几日之前的事了,郑永隽苦笑,怎么还来的及?
“恐怕已经迟了。”
“郑大人几日前就带着大理寺官差围了鼎香楼。”荀启道,“后头还与徐将军的守城金吾卫起了争端。”
他目露疑惑:“原来陛下不知道?”转而讶异,“那郑大人岂不是无令搜查。”
他早就知道,现在不过是在庆元帝面前做做样子,庆元帝闻言也震了下,又抽了两本奏折往郑永隽头上砸。郑永隽伏首在地,硬挨了好几下。
庆元帝动了怒,御书房内气氛一下紧张了许多。
荀启神情平静无波。
身处翰林院实在是束手束脚,若是他能借机进入大理寺,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郑永隽求功心切,瞒着皇帝擅自行动,打草惊蛇,今日遭贬斥是自然。
王徐两家为文武之首,是庆元帝多年来的心病,若有机会必定要除之后快,可惜郑永隽被功利蒙眼,看不长远,今日要做他的垫脚石了。
“荀大人。”身后一道声音叫住他,汪公公朝他一揖,面上挂笑:“老奴先恭贺大人晋升,陛下正在拟旨,一会儿奴才便到翰林院宣读。”
“多谢。”荀启朝他回礼。
汪成瑞见他沉稳过人,宠辱不惊,一时更加恭敬起来。
他递上一封信,道:“方才陛下让您仍兼翰林院的职,但不必再做修书攥史一类的事,只需偶尔闲暇时去崇文馆那边授一授课。”
“想请您顺便给在那儿上课的嘉禾殿下带一封信去。”
荀启目光垂落到汪成瑞奉上的信,宽袖一荡伸手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