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白玉广场上中空旷无人，荀启回身瞧了眼高高筑在丹陛之上的昭仁殿，汪成瑞依旧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这是何意？
信封裹在袖中，荀启捏着薄薄的纸张，只是送封信，随便派个太监宫女不也能送，本轮不到他来做。
荀启想了片刻，将之先丢到了脑后，他穿过朱门，石狮旁转出来个等了他多时的人。
郑永隽遭庆元帝降职为大理寺主簿，先行出了昭仁殿。
绯袍穿在他身上依旧显眼，当初他穿上时心中有多喜悦，此刻便有多么讽刺他的落败。他本以为他能很快着紫袍腰玉带，郑永隽不是初尝官场浮沉的滋味，但他感觉到了来自旁人的威胁。
荀启迎面遇上，便抬眼皮看他：“郑大人怎么还在这儿？可是落了东西回来找？”
“不过荀某一路上似乎并未看到遗物。”他微微摇头，似乎真在回忆路上所见。
装模作样，郑永隽心中冷笑，道：“下官未曾有遗失，在外头等荀大人同行罢了，顺便在此恭贺一声大人升职。”
谁料荀启淡淡一笑，道：“还要多谢郑大人。”
郑永隽心中一沉，强压下一股怒气，多谢自己犯了错贬了职，好让他捡了漏升了官，得到了庆元帝的重视么。
同荀启并肩走着，他真想一甩袖子直接走人算了，但想归想。
碰巧路上宫人向两人纷纷问礼，言语之间还称他“郑少卿”，郑永隽僵着脸心中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又走了一截后，才将心中所想的问出了口。
“荀大人今日所为可与殿下有关系？”
荀启顿住脚步：“殿下？”这次他声音里是真带了丝疑惑。
能唤殿下的有两个，郑永隽指的是萧重楼还是萧明希？
好像不大可能是萧重楼。
“自那日鼎香楼，我见过殿下后，殿下就再没书信来过。”
准确的说，是那天晚上他将朝中萧重楼一党的名单拟好派人送去碧华宫后，萧明希就再没同他联系过了。
郑永隽不敢私自前往碧华宫见她，但那日荀启和萧明希看起来熟稔，加之今日荀启抢走他的官职，他更以为荀启也是萧明希一边的人了。
若不是萧明希，他坐不上大理寺少卿之位，想来是前些日子的事惹了她不快，恰好他处理张家的事不慎失手，她便让荀启来捡这个漏。
郑永隽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关窍，走出两步发现荀启在他身后立着，便也停下来等他回答。荀启发觉萧明希在郑永隽的升官路上出的力好似比他查到的要多些，看来不仅仅是在郑永隽科举差点落第时帮了忙。
他不露声色，手指蜷缩地摩挲了下信封，只道：“想来是殿下忙于崇文馆课业吧。”
郑永隽以为他是故意不想告知，心中了然般想，他真是糊涂了，这人得了便宜，怎肯如实相告。
怕他转身回去找萧明希将官职重新要回来？
他郑永隽才做不出这样的行径，他在大理寺察狱讼之状，明辨曲直，干的都是实事，虽托了些她的关系，但若不是他为官勤勉善断，也走不到今天。
是以郑永隽注视了一身青苍的荀启片刻，迈步独自走了。
这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怎么将王家根连株拔。
城南青竹苑内，荀启沐过浴，换上一身松垮的常服，衣襟带子随意系了个结，颇有些澹然舒朗之态。
他走到书房中央，面前白墙两边摆着长书架，中间设的着供桌，上头横放着一把残破的剑，剑身已经浑浊生锈。
荀启目光从剑身向上，“苦斋”二字赫然入目。
这还是他初到南朝拜师宋益山的第一年，宋老给他的书房赠字。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不知不觉十余年过去了。
愿有饮血之日，闻香之时吧，他若有所思片刻，在书桌后坐下。
书房在敲门声响起，羽书捉着刚到的信鸽进来，熟练地取下鸽子腿上小筒中的纸条放到桌上。
“公子，这是今日的信。”
他见荀启执着书卷点了下头，如往常一般自觉退出，走到门口时忽被叫住。
“等等”，荀启放平手中书，另一只手掌下压着汪公公追上来让他给萧明希的那封信，想到郑永隽在宫门口半是试探半是质问的样子，吩咐道，“去查一查萧明希和郑永隽。”羽书挠头道：“不是查过了吗？”
“不够细致”，荀启叮嘱道，“让人查仔细些。”
他顺便又问:“找的人呢？”
问到这个，门口的人面色为难起来，羽书道：“十多年前兵变混乱中走失的，既时隔久远，又无画像，实在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找了大半年也不曾有丁点儿消息。
不过荀启也知道此事困难，他垂下眼睑，重抬起手中书，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