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弟妹,我也不是那狠心的人,行船的划桨总要有度,不是我非逼着你往外拿银子,实在是娘吃不下饭,叫我看着不忍心啊。既然你同我表露了底,家里真个没钱,这样,大嫂我替你想个法子去,挣来些银子,也好叫孩子不受苦去。”
说到此处,姚金纤一时间眉飞色舞起来,手也跟着在冉氏面前比划,“可巧啊,上月十九我去南门观音院里拜菩萨的时候,碰见了临河村田老爷家的娘子在给她儿子点长寿灯呢。田娘子年近四十才有了这么个儿子,眼珠子似的养到五岁,如今正想找个人家定亲。
咱们家大姑娘又没婚配,年纪也相当,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事了,菩萨亲自做的媒呐。田娘子便想着求我过来说和说和,虽说田家没出个做官的,可她家里堆着金山银山,任你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唷。他又有亲戚做着里长,也算是你们官场中人,不算辱没了咱家大姑娘。
田娘子同我说了,等她嫁过去就当亲女儿对待,绝不怠慢了大姑娘,小夫妻两个一处长着感情也深,你们家又有田家供养,多这么一门出钱出力的姻亲岂不好哇。”
姚金纤语气里说不完的艳羡,田家的富裕可是她眼见的,随口就答应事成后把村里二十亩良田当做媒人谢礼,现如今一亩良田要十两银呢,要不是人家指明是想和县丞老爷结亲,她都想把自己闺女给嫁过去,多好的一门亲事啊。
“不可能!”
冉氏却连想也不想,当即就一口否决道:“且不说他才五岁的年纪,谁知道能不能长成,将来又是怎样的品性,单是沂儿年纪也还小,哪里就要议亲事了。等她大了,我与郎君自会替她筹算婚事,至于田家,还请嫂子替我们回绝吧。”
回绝?
姚金纤脸色登时便阴沉了起来,她连那边预付的二十两银子可都收了,裁剪了的绸缎怎么送还,剪碎了的银子怎么送还?
此时她也顾不得自己那身好衣裳了,跳将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话,“你发昏了?还是你病的糊涂了!这样好的亲事,便是你自己不要,也该替你女儿想想。大姑娘眼看都要出阁了,衣裳首饰都没几件,出不得门见不得人的,连那狗屁不是的保长家闺女也比她鲜亮,难不成你还要大姑娘灰头土脸一辈子么。”
话语到这,又拍掌语重心长起来:“弟妹呀,你是有主意的,可你不能光顾着自己个呀。人家说了,娶了大姑娘是当自己亲女儿养的,夫婿年纪虽然小六岁,可正好由着咱们大姑娘管家,又当媳妇又当娘的,不就把人给收拢住了。也和你似的,把老二管的服服帖帖多好。我可是一片好心为你们筹算,这样的亲事你要是错过了,打着灯笼都难再碰着!”
冉氏面对大嫂疾风骤雨一席话,瘦弱的身子犹如磐石不动,仍旧坚持摇着头拒绝,“不成,不成,就是再好也差着岁数,沂儿自有好婚事等着,哪里就要定了他。”
“嘿,你这——”
姚金纤左劝不成,右劝不成,念及人家许诺的上好水田,家里被子下那雪花纹银,不由得气急败坏起来,干脆朝冉氏伸出了手,“好,好,既然你不肯结亲,那就给银子,二十两,一分也不能少!”
“要么给钱,要么给庚帖,你自己选去。要是都没有,那赶明我就请娘过来一趟,若是娘也无法,那就请县令老爷、府城老爷都过来,当着大家伙的面问个清楚,看看谁家的媳妇能这样不孝,眼睁睁逼着婆母饿死。”
她说着便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有了这样不孝的名声,我看老二这个官还能不能厚着脸皮去当,当了十来年的县丞,一点好处没沾着,还担惊受怕的出着力。要是这样。还不如不做官,一家子会乡下种地多安生。”
冉母被她这样的无赖话气得咳嗽,这哪是求亲,分明是来威逼。
宋郎的官事由不着旁人多嘴,她也不与姚金纤废话,提高了嗓音就往外头喊人:“来人,来人,卫妈妈。”“娘,妈妈在后头呢,您寻她有什么事?”宋沂听到此处,当即开门就走了进去。卫妈妈说到底只是雇来的人,她又爱打听热闹,宋家两个妯娌争吵的事还是别叫外人听了为好。
“哟,大姑娘来了,快让大伯母瞧瞧,嗯,长得越发好了。”姚金纤见着从壁后转过来的宋沂,像变脸似的迅速就收了怒气,转而和颜悦色起来,“你妹妹前儿还说想你来着,县城里住久了无趣,要不要和大伯母回乡下逛逛,那里到处都好顽的。”
没等宋沂张口,冉氏就先打断了话题强硬道:“沂儿,你去把我里屋桌上的匣子拿来,快去。”
“诶。”宋沂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下来,朝她大伯母福个身就扭头出了门直往西厢房走去,这是她娘分居后所住的屋子,一明两暗的三间厢房,正中供奉着一尊少见的药师王菩萨,左边则是冉氏居住的里屋,那桌上除开一面盖了帕子的铜镜外,就只有个螺钿黑漆的首饰盒子,想来就是它了。
捧着东西过去,冉母接了匣子掀盖只打开了个缝隙,伸出手去从里头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根金头银脚的并头莲瓣簪子,“拿去吧,这根簪子够你们买人了。”
“这哪够啊,也就外头那点金子值钱,样式都旧了,这不是当年老二送你的么,都十来年早过时了,就是我现在拿去典当,也不过十两八两的,不够,不够,要我说啊,还不如——”姚金纤捏紧了簪子撇嘴,眼睛直勾勾的往宋沂身上看去。
“那就当十两。”冉母站起身挡住了姚金纤打量的视线,同她不容置辩道,“方才的事你就死了心吧,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我也知道你这般殷勤,想来多半是收了人家的银子,这样,我这里十两你先拿去,下剩的月底我凑了再拿给你们,你们把银钱还她,此事不必再提。若是那边不肯,你们只管推到我的头上,叫她亲自上门来和我说个清楚,我还没听说谁敢欺负到县丞家里来的。”
姚金纤听冉氏提及宋长洮,言语里隐隐带着威胁,心气当即就灭了三分,支支吾吾道:“衙门也有两张口,田娘子哪里敢上门来。罢罢罢,我也不与你争吵,免得老二回来见气坏了你又回去和我们算账。你既然说月底拿银子,那我就等到月底,记住,是二十两银子,还差十两呢!到时候若是没有,可就不光我一个人来了。”
说完便气冲冲的往外走去,姚金纤心里滴着血,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远离那二十亩的良田,越想越气,跨门槛时便使劲踢了一脚,啐道:“自己生病吃药花光了钱财,还要让儿女受罪过苦日子,背着石头上破船,想着连累一船人,有这样的娘,哪家儿女不恨呐!”
大伯母是船家出身,嗓门高得很,这一声响便是屋里也听得清楚,宋沂当即就意识到不好,往前几步去瞧她娘,果然面色煞白呼吸急促,哆嗦着就要往身后倒去,幸亏宋沂用身子撑住,才没摔着。
“齐婶子,齐婶子,快来呀。”堂屋就在前院,宋沂当即便呼喊来做粗活的齐婶,她的力气大,只消一人就能搀扶冉氏回到房中,将她挪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