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娘子似乎很看重这单生意,即便银钱不如其他家给的丰厚,她也依旧勤快的早早到了宋家门口等候。
等宋沂下楼时,西厢房那里都已经快完事了,抹头油,捆发绳,那桌上木盘子里放着各式梳头行具,她娘肩上围着雪青纱巾,正和后头一个娘子谈笑说话,见镜子里映现出宋沂的身影,冉母急忙招手唤她,“正准备叫卫妈去喊你呢,你就来了,快,来见一见叶娘子。”
宋沂仔细望去,这位叶娘子五短身材,圆圆的脸,细柳叶似弯弯的眉,头上梳着极夸张的高髻,身穿一件酡红色的竖领对襟衫,回纹缎靛蓝的褶裙,腰间还围着藕色的汗巾,整个人干干净净利利落落。
她见宋沂打量自己,便先蹲身行了个礼,笑道:“不敢当小姐的叫,您只唤我四娘就好。”
“她小孩家,怎么好直呼其名呢,就叫叶娘子吧。”冉母颇不赞同,也不知哪里来的风气,现如今家里奴婢都自比主人家小一辈,与孩童呼哥唤姐的称呼,实在不像话。
宋沂也不爱这样,叶娘子比她大二十来岁呢,她便十分自然道:“叶娘子,这是在梳什么发?”
往常她见过的就是卫妈妈常给她梳的双鬟髻,她娘时长梳的一窝丝,其余的发型见也没见过,叫她实在认不出来。
“这是苏州那里流行的牡丹髻呢,如今府城娘子们也爱梳这个头的,夫人生得富贵,合该要这样的大髻才相衬。”叶娘子口里说话,手上活计不停,原本宋沂来时也快到尾声了,她只把那剩余的鬓发用个细长的齿梳理出弧度,后头碎发用发油梳理齐整就好了。
只是叶娘子左右看看,却见冉母桌上只有根木簪,其余再无别物,她便笑道:“娘子这样好的容貌,若是戴上寻常的金银器皿就俗气了,恰好我这里有几朵时新绢花,以花衬人,岂不更显清雅。”
好会说话呀。
宋沂在心里默默给这位叶娘子鼓了个掌,怪不得她的生意好呢,这样既会说话,又体贴雇主家的梳头娘子,怎么会不叫人喜欢呢。
叶娘子准备齐全,随身携带的小木箱下格放了红桃白李粉杏儿三种像生花,由着冉母挑拣。
冉母心想,今日是去赴寿宴的,戴白花未免忌讳,便给自己选了桃花,将那杏花留给宋沂。
“小姐皮肤白,配杏花正合适,粉面杏腮星眼蛾眉,夫人呐,不是小的奉承,小姐今儿这一番打扮,恐怕满宴席旁人的眼睛都挪不开,只怕猜是哪位仙女下凡来。”叶娘子嘴里满是好话,听得冉母眉眼都舒展了。
果然会打交道,就这么会功夫,叶娘子就领会了夸宋沂比夸冉母更得冉母喜欢的道理。
“我也不求她颜色好,女儿家生得太好了也不是个福气,只要能老实在席上安坐,不给我惹出什么事来就够了。”冉母高兴没多久,一想到大女儿如今的性子就头疼。
也不知是不是生的那场病,把人唬着了,现在叫她安静坐在却比登天还难,略坐坐就浑身不自在,非要回自己屋去,隔三差五还要往外头散散闷。
若非这段时日她爹在外头跑,连难得的休沐都去了衙门点卯,恐怕这事儿早露出去惹顿教训了,哪由得她这样自在。冉母话里抱怨,可叶娘子这么个人精怎么听不出其中的怪坏,她只笑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小姐一看就是个性子纯真天色烂漫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不瞒夫人,小的家里也有个与小姐年岁差不多的女儿,哎呀呀,一提起她才叫人头疼,成日野猴似的到处闲跑,哪里比得上咱们小姐娴静。小的是时常去内宅的,依我说,小姐的容貌在咱们延清县都是数一数二的,您还挑剔,便是天上的仙女也差不齐。”
她这话说的冉母越发眉开眼笑,直夸到人的心坎里去,冉母连纱巾也未去除就站起身来,将宋沂按在了椅上,“既然如此,就劳烦叶娘子你动手了。”
一面说,一面又去里屋把自己往日把装首饰的匣子拿了过来,嘱托叶娘子务必精心装饰,不叫她女儿在席上落了下风。
叶娘子看了看那足有半匣银灿灿的簪环环,又不禁看看冉母那除了绢花就空落落的头上,没忍住感叹了一声,这家却是个真疼女儿的哩,怪不得卫大姐常夸这家厚道。
她也是个当娘的,怎会不知道冉母这一番苦心,当即就应承道:“夫人放心,且包在小妇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