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之后,我的记性变得有点差,常易忘事。可在我印象里,我很确定许树洲从来没这样说过话。
在我们确认关系的头两年,他对语音的热衷程度就像每天需要吃饭呼吸,即使我们白天见面的时间不少,频率也不低。他常年被我的室友戏称“粘人哥”,可见此人有多夸张。关灯前也舍不得挂断,执着地说要连麦睡觉。我吐槽“连麦睡觉很耗电,手机会烫,电池的寿命还会下降”,他却说不连的话他的寿命会下降,我故意问他“为什么”,他答,没有我的时候很容易失氧。
我被肉麻到,龇牙咧嘴地咦惹后,惊异回:我们单押了诶!
他后知后觉:是哦。
那一天晚上,他把这段聊天记录截取到朋友圈,配了王小波的句子:
“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我们的共友自然是在评论区酸话不止,呕吐不停。可我看了又看,看得笑不拢嘴。
我很甜蜜地留言:恶心心。许树洲回给我三个emoji的太阳。
这条内容历时久远,已经看不到了。我躺在床上,呆滞地盯着他的朋友圈主页。他的壁纸仍是我俩的合照剪影,他背着我,在泰山红日升起的时刻。出自一位游客女生的抓拍,她从手机相册里drop给我们,激动而大声地说,你俩太美好了。
许树洲爱惨了这张照片,当即设为屏保。下山时他像个只学过一句话的小孩,重复好多次,这是他的“人生照片”。
我热衷唱反调:人生照片不是应该只有自己吗?
这时的他才有了新的字句:我的人生里有你。
他现在的朋友圈很干净,仅三天可见。我不清楚他什么时候设置为三天可见的。一股奇怪的寒意在我头皮上漫开,是啊,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他的朋友圈动态——但我从没有戒掉过刷朋友圈的习惯,如果无意看到他,我会点赞,像对待每一位好友或甲方,但我几乎不会再点进他头像。
可是,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开始“忽略”和“遗忘”他。
退出朋友圈,我没有回许树洲那条看起来刻薄疏离的信息,当然更不会再给他弹语音。
我安慰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排斥很正常。我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刻。校招那段时间,我为找工作焦头烂额,而许树洲早已保研成功。也是那阵子,我不堪重负,偷偷搬离了我们校外的租房,把行李都塞回寝室后就漫无目的地离开校园闲逛,许树洲回到家,惊慌失措地打电话给我。我没有接,就像他今晚一样。
我假装人间蒸发,也许他不然。
上一次“离家出走”还是小学,我把练习册弄丢了,它从我的书包里凭空消失,也让我连续两个早上交不了作业。我不敢告诉自己的父母,尤其是父亲,我能想象到他训斥我的样子,说他工作已经很忙,还要忙里抽闲操心我,当然,他抽出的不止是时间,还有皮带。
没办法再瞒下去后,我选择坦白,预想的场景果真全部上演。第二天放学,我没有回家,我沿着校门外的大道一直走,从街道走向田野。
我想象我走了很远,远到饿死在路上,远到我父母一周后兴许会看到我脱相的小小尸体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后来暮色四合,我才发现我都没走出这个小镇的边界,因为田地上有辆蓝色的三轮小货车驶了过来,前灯刺眼,停在我身边,驾驶座的老头儿探出头,眯眼辨认:“真是敏啊?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他是我的邻居爷爷。
那一刻我既庆幸又失望。
可能是副驾上的我哭得太过惨烈,邻居爷爷决定为我保守秘密,守口如瓶到三年前他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