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三木咖啡店的最后一个客人也已经离开。
蒋梨一边哼着五音不全的歌,一边在吧台后清洗餐具。
顾云浅的车静静停在咖啡店门外的夜色里。
他坐在后座上,隔着雨幕,透过玻璃窗,默默看着正在店里忙碌的蒋梨,看了很久,嘴角终于牵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此时蒋梨已经摆好了最后一张桌椅,正准备熄灯关门,风铃声响,玻璃门突然被人拉开,她一回头,就看见顾云浅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浑身上下都已湿透。
他狼狈地看向她,镜片上满是雨水:“还有咖啡么?”
今晚的他没有坐轮椅。
他拄着一副腋拐,从皮鞋到裤腿、衬衣、发丝,整个人就像刚刚从汤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在滴水。
他明明可以坐在轮椅上让老郭撑着伞送他过来的,但是他没有。
车子就停在不远处,大约二十米的距离,可是这一段路他走得很辛苦。
蒋梨的眼角垂了垂,他努力的样子莫名让她心疼。
但她的语调却极其冷淡:“打烊了。你应该看得出来的。”她用下巴指着周围已经被收拾整齐的桌椅。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晚很想喝一杯咖啡。”顾云浅低头讪笑了一下,这个理由牵强得可笑,可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
“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
“其实我还想找人聊聊天。”顾云浅伸手扶了扶镜架,又抬头认真地看向蒋梨,“今晚我的朋友并不多。”
“今晚你的朋友?”蒋梨在思考这句话的逻辑。
“顾家人恐怕今晚都不会好过。恰巧我又是其中最容易被朋友放弃的那种。”他自嘲似地笑了笑,“人们难免趋利避害,所以我不怪他们。”
蒋梨眯缝起眼睛,好笑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就不会趋利避害了呢?”她抱着双臂,“还有,我什么时候和你是朋友了?”顾云浅湿哒哒地倚在门边,也不好意思走进来,抿了抿嘴角不说话。
“咖啡机已经清洗掉了。”蒋梨看了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侧过身,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不过,可以泡杯茶给你。除非你只想喝咖——”
“好啊。”顾云浅不等蒋梨说完咖啡的“啡”字,已经飞快地答应了。同时趔趄地走进店里,又特地选了个靠近吧台的位子坐了下来。
蒋梨等他落座后,从抽屉里找了条薄毯出来,一边走到顾云浅面前随意往他怀里一掷,一边淡声道:“披上吧,感冒生病了我怕你们顾家人会来找我算账。”
“多谢。”顾云浅眸底露出一丝笑意,拿起毯子披在肩头裹了裹自己的身体,“不过你多虑了,顾家的人从今晚开始,应该都自顾不暇了。”
“怎么?发生家变了?”蒋梨拆了两个茶包丢进杯子里,加满沸水端到顾云浅的桌上,“我这边不卖茶,所以你将就一下。”
“看来林隐还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林隐?”蒋梨眉头立刻皱起来:“她出什么事了?”
“就一点都不打算问问我么?”顾云浅握住茶杯暖了暖手,微笑着抬起头。
蒋梨好气又好笑,顶了顶腮,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你知道么,我对你家的豪门恩怨一点兴趣都没有。今天我泡了这杯茶给你,不是因为我想和你聊天,而是因为我看不得别人在我跟前卖惨。”
“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算是朋友了。”
“顾家二少爷卖个惨,我就要拿他当朋友么?”
顾云浅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低声道:“抱歉。”
“抱什么歉?”
“我也不喜欢自己卖惨的样子。”顾云浅用面巾纸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停顿半晌,神色已完全恢复了平静,“如果我刚才的样子让你觉得是卖惨的话,我抱歉。对不起,我失态了。”
蒋梨耸耸肩,不置可否。
顾云浅抬眸看向蒋梨,她此刻的无动于衷让他既难受又难堪。许久,他眼底浮出了一丝怅然:“那就打扰了,这杯茶多少钱?”“我请客。”
“不必了。”顾云浅掏出钱夹,将一张纸钞摆在桌面上。
蒋梨看着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挽留。
从他起身放下毯子,到拄着腋拐一步一步消失在门外的滂沱大雨中,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
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必开口,已经可以做出判断。
她也不是讨厌他。
像他这样的男人,英俊多金、优雅风趣,就算腿上有点残疾,但顾家二少的身份也足以将这个缺陷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