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挂了三瓶水,睡了一大觉,第二天一早再睁开眼,后脑勺的痛感终于消得差不多了。
说来她运气不错,这间双人病房竟然只住了她一个人,真清净。
党爱芳见她睁眼,立刻殷勤地递上个盐水瓶:“喝点水,吃鸡蛋糕。”
说着,又把油纸递到了她面前。
叶菁菁喝了口水,也不指望能在医院刷牙了,直接拿起个鸡蛋糕送进嘴里,又伸手把油纸递给党爱芳:“你也吃。”
党爱芳下意识地拒绝:“妈不爱吃。”
叶菁菁的火气又冒上来了,真的,每当她告诫自己态度好点时,这人都能让她火冒三丈:“让你吃就吃,哪来这么多废话?”
党爱芳吓得一缩脖子,重新恢复成鹌鹑模样,小心翼翼地拿了只鸡蛋糕,跟松鼠似的,捧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护士刚好进病房,见状笑道:“这就对了,同志你也守了一晚上了,是该吃点好的。吃完了去交个费,今天还要挂水。”
“啊?”党爱芳惊得手上的鸡蛋糕差点掉地上,结结巴巴道,“同……同志,怎么还要交钱啊?”
护士觉得她这问题傻透了:“你们总共才交了一块六毛钱,她昨晚一瓶水都不止这个价。是看天黑了,怕你回家拿钱不方便,才让你今天把钱补上的。”
党爱芳慌里慌张的,想要叶菁菁起床:“菁菁,咱们回家,咱们没钱挂水,你都醒了……”
护士像看白痴一样看这当妈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啊?能拿鸡蛋糕当早饭的人家,会挂不起两瓶水?
再说什么叫醒了就没事了?她女儿伤的可是脑袋,搞不好一辈子都要完蛋的脑袋瓜!
哪有当妈的这么恶毒的?
叶菁菁倒是明白党爱芳不是存心恶毒。
她只是长期被PUA惯了,早不把自己当人看。
更可怕的是,她也认为她生的孩子也该跟她一样,不把自己当人看。对于这种人,叶菁菁自认无力解救,对他们唯一的建议就是:闭上你的臭嘴,不要再拿你们失败的人生经验去祸害下一代。
她一巴掌呼开党爱芳要搀扶自己起床的胳膊,只看护士:“同志,看病不是应该报销吗?”
网上说的可好了,计划经济时代,看病是不要钱的!
护士姐姐乐了:“呀,你有单位啊,是正式工不?去单位开单子过来办手续。”
这年头,好些人一辈子都不进医院,有个头疼脑热去医务室拿片药甚至喝碗生姜水,悟出一身汗了事。
故而这对母女不晓得怎么办报销手续,护士也不觉得奇怪。
叶菁菁犯难了:“我是临时工。”
护士也说不清楚:“那得看你们单位政策了,问问看临时工管不管。”
所谓城镇居民看病不掏钱,也是叶菁菁的误会。
自打1965年以后,城市医疗中享受公费医疗的人群,比如政府工作人员、残疾军人、科研人员、学生等,掏个挂号费就行。
换成企业职工,享受的则是劳保医疗,他们不仅要支付自己的挂号费、出诊费,甚至连以往全免的治疗费,也依据单位情况不同,或许需要部分自行承担。
至于两不靠的,那得部分甚至完全自掏腰包医疗费和药费。
早些年,效益好的单位比较阔气,不管正式还是临时工,都包医药费的。
但这两年,因为回城的知青太多,临时工人数爆炸式增长,有的单位吃不消,医务室看病的全包,在外面住院的话,临时工医药费就不管了。
党爱芳在边上冒了句:“她爸是正式工,运输公司的。”
护士眉开眼笑:“那就没问题了,家属应该也享受劳保医疗,我给你开个单子,你拿去你运输公司找工会,他们再开个单子过来就行。”
难怪这母女俩能吃鸡蛋糕当早饭呢,运输公司可是好单位,大家挤破头想进去。就是她们这衣服穿的吧,补丁摞补丁的,啧,真是越有钱越抠。
可护士兴冲冲地走了,党爱芳的脸却惨白的跟纸一样,甚至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护士让她去运输公司办手续,她不敢。
她已经十多年都没进过友德单位的大门了,她害怕。
叶菁菁默念了三遍“她是病人,要理解”,才勉强压下心头火,没好气道:“我跟你一块去,你不把我的命当命,我还要我这条命。”
这回她甚至得问护士借钱买公交车票,否则党爱芳打算带她走两个小时去运输公司!
饶是坐了车,到车站也得顶着大太阳走两百多米。
叶菁菁进市运输公司大门的时候,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敢保证,她浑身都馊了。
门卫大爷听说她是叶友德的女儿,来单位找工会开单子,还赶紧给她们母女俩一人开了一瓶盐汽水:“喝点缓缓,这秋老虎厉害得很。”
党爱芳慌得想推,被女儿一记眼刀砸过来,吓得又只能接过去怯生生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