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曾无数次在她的梦魇里出现。
慕汐原以为,她既已记不清他的脸,那声音也必然模糊了不少。
可一刹间,随着这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数痛苦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原刻在脑海里的名字逐渐清晰。
裴行之。
这个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又险些毀了她一生的男人如今正在她身后。
“那几个是魏大夫的药童,此番演习受伤的将士太多,营里药草备得不足,这方让人运些进来。”瞧着裴行之面色凌厉,眉眼上的阴鸷久久未散,褚将军见状,忙适时解释两句。
慕汐闻言,微微瞌上双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可能地稳住已然发软的双腿,正欲随药童和小杨转身,身后便响起了管砚的催促声:“殿下,快走吧!北喀王已经等了好半晌。依他那暴脾气,现下必定已经在大骂了。”
裴行之淡淡地看了眼那三人中身板稍显纤弱的药童,只觉那背影似乎略微眼熟。然一刹间他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兼之管砚在旁催促,连涌起的那半分思绪也在瞬间消失殆尽。
“走吧!”
直到听见男人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后,慕汐的面色才稍稍恢复了些许颜色。
然那从脚底蹿至心头的寒意仍是久久未散,明明是初春,天儿尚有几许凉意,可冷汗已然浸湿了她背后的衣衫。
“纪姑娘,”药童推着独轮手推车在前面儿走着,小杨侧首,见慕汐面色霎白,不由得关切道,“你脸色怎的这般差?”
慕汐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军事重地,壁垒森严,我心生惶恐。”
闻得她这般说,小杨思及方才那笼在周遭的沉闷气氛,亦不由得抖了下身体,有些后怕地感叹了声:“我方才纵没回头去瞧,亦能感觉到那淮州王殿下的慑人气场,怪道连褚将军在他面前也得小心翼翼的。”
慕汐此时并无心与他闲聊,那股寒意仍盘旋在心头,她扯出一丝笑掩饰面上的惧意后便再无话。
送完药草到魏大夫帐营,慕汐片刻也不敢再停留地出了军营,并直奔家去。
一路冲刺般跑回来,她来不及歇息便取出笔墨写了两封信,一封留在家中给景嘉珩,一份放到了容安堂的库房里。慕汐迅速收了两身衣裳,并将家中的银两尽数塞进包袱里,这方匆匆往城门去。
她推测,裴行之必定还不知她身处半榆关。若说他知晓了她的身份,外头便早已被兵马围堵,然现下她却仍未听到半点风声,那么这几个时辰便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可临近城门时,慕汐却见城门紧闭,一群拎着包袱的人正围在旁边的告示栏处。
一股不好的预感立时涌上心头,她立时挤过去看了眼那告示。竟是因这三日郦军要演习,为避免有别国细作趁乱混入,半榆关要封城三天。
不过短短三日,在半榆关玩一玩便过去了,因而众人瞧了,也不着紧,只是拿着包袱各自散去。
然这消息于慕汐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在半榆关多耽搁一日,便多了几分危险。
倘或魏大夫或药童一时不防头,把她说了出来,便只怕裴行之多想了几分,又或者当日在缆城他已细看过出城名册,对这个名儿有了些许印象,她如今的处境便是岌岌可危了。
慕汐全然不敢多想,若裴行之将她逮住,会处以怎样的极刑。
他那样位高权重,素来惯了人人追捧,哪里能受得了被人这般欺骗?偏她对他所言句句欺瞒、处处假意,单是这么一想,慕汐便觉裴行之必定不会轻饶了。
顿然思及他那些逼迫犯人招供的狠厉手段,慕汐一时腿软至极,再不能往前走上一步,只颤着身子撑在墙边缓了半晌。
她现下想出城是不大可能的。
慕汐原不信神、不信佛,可如今她只能求那满天神佛,能否护她三日内切勿让裴行之发现她。
她从不贪心,仅仅三日,也只要三日。
届时城门一开,她会立刻远远地逃了去。
慕汐挎着包袱,原欲寻个地方藏上三日,然半榆关也就那般大,倘或裴行之当真辩识了她的身份,莫提她还在城内,纵是此时离了半榆关,亦不见得能真正安全。
忖度片刻,慕汐仍是家去。回到家,瞧见桌上的信封并未有人动过的痕迹,慕汐忙把它丢进炉子,蹿起的火光一下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裴行之和北喀王喝完酒回到帐营时,暮色已临,天边的云似被火烧一般,红得通透。
男人躺在卧榻上,不知为何思绪忽然飘至白日时的那一幕。脑海里却顿然浮现一人的身影,裴行之霍然睁眸,连面上的微醺亦在转瞬不见。
他朝外厉喝一声:“管砚。”
正在外头和那些守将闲聊的管砚遽然闻言,忙止住话头,掀起帘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