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半晌,裴行之方淡声吩咐:“谢妩一事,切不可让她知晓。”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娘娘若久久得不到回信,必定会心生疑窦。”看到信封剩余的一角被彻底烧成了灰烬,管砚顿了顿,有些忧心地道。
炉子里跳跃的火光映出男人如寒霜般的脸,管砚那话音落了半晌,裴行之方沉声道:“你到沉缃楼寻个得力的人,去越州找几份谢妩的字帖回来,再找个嘴紧的先生临摹一封回她便是。”
“是。”慕汐把那些账本尽数看完时,已过了七八日,周伯亲自领着两个小厮来浮夷轩取回。
“周伯,你且等等,我有话和你说。”周伯正转身欲走,慕汐及时喊住他。
周伯止住脚步,回首恭声道:“娘娘,可是账本有什么问题?”
“账本没问题,”慕汐摇头道,“我是想说,赵姑娘的事,我很抱歉。”
周伯闻言,微怔片刻后,才顿然反应过来她所言何意。思量几秒,他饱经风霜的眼角忽地折起两道皱纹,周伯苦笑道:“娘娘不必自责。她之所以有这个下场,全然是自己作的孽。当日老奴送她入府,不过是想全她一片痴心,好了却她一桩心事,从此安分过活。殿下仁心,虽早已知晓她相助娘娘,但也不曾对她发落。奈何她偏执至此,对殿下做出此等不堪之事,纵是到了那般地步,她还是没有一丝悔改之心,竟妄图刺杀娘娘。若非有娘娘求情,她此时怕早已曝尸荒野,如今便是要道歉,也该是老奴和您说声对不起。”
一面说着,周伯欲躬身跪下,慕汐忙上前扶住他,温声道:“您莫要如此。不管怎么说,她相助我,如今成了那副模样,终究也有我的原因在。”
把周伯扶起后,慕汐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里头放着一百两银子,她递给周伯道:“这些皆是我自己素日行医时存下的体己,虽不多,可想来也够她一段日子生活了,且烦您替我拿给她,但万不可同她说这银子是我给的。她那般恨我,若是知晓这银子是我给的,必定不愿接受。裴行之既不许她留在这,那天下之大,也并非只有淮州一个地方可以生活,她拿着这些钱寻个民淳俗厚之地做个小生意,好好过活,亦未尝不可。”
见她这般,周伯一时泪如雨下,他原欲推辞,奈何慕汐十分执拗,他唯有千恩万谢地替素芝收了。
至此后又过了近半个月,章湄江那边却因修建堤坝一事,致使下游三个村子的村民叛乱。裴行之接到圣上之令,要立刻前往章湄江平叛。
按理说那三个村子的人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上千人,且还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纵是叛乱亦无须裴行之这个骠骑大将军亲自出面。
然奇便奇在,明明此地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可章湄江下游百姓叛乱一事却能在短短几日的时间,便传得天下皆知。若此时以暴制暴,轻则有损圣誉,重则引发各地百姓激愤四起、动摇郦朝百年根基。因而郦璟笙思虑再三,只得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裴行之来解决。
他去平叛原也是他的事,慕汐本不愿在路上受这等颠簸之罪。不想因有了前事,裴行之担心他一离府,慕汐又生逃离之心,便生生将她一同带了过去。
慕汐和裴行之方至堰州,进了城门,拐过几道弯后,她掀了帘子远远望去,只见有个戴着官帽、满脸胡子拉碴且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候在驿站门前。
他身旁,正是当日那位献上赤玉的女子。
慕汐心道:想来那便是堰州节度使杨仲文大人了。
及至马车停下,慕汐和裴行之下了车,杨仲文一见他们,犹似看到救星般慌忙行礼。
裴行之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环视一圈儿后,方肃声问:“容江还没救回来么?”
杨仲文惶惶不安,闻言顿了两秒,便忽地跪下,道:“启禀殿下,是下官无能,尚未能救回容居士,还请殿下恕罪。”裴行之淡淡瞟了他一眼,“此事还怪不到你头上,起来吧!”
“谢殿下。”
杨仲文这方起身,抹了把冷汗。
淮州王的铁血手腕,他不是没听过,然此番事闹得这般大,若非有这位殿下出来坐镇,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在驿馆安顿好后,裴行之当即前往章湄江。
慕汐从旁人零零散散的话语中大致推断出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章湄江地处堰州、秧怃两城的交界处,因土质松软,且河道复杂,每至汛期堤坝时常被大水冲毀。容江勘察后,又综合了各方因素,便打算扩宽下游河道,让邻近的三个村尽数撤离。
本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杨仲文原已派人劝服了不少人,奈何半月前,不知是谁煽动村民情绪,道是主理此事的杨仲文是因着私心才会选取下游扩宽河道,为的便是让他们祖业尽毀。只因叛乱的那三个村子正好处于秧怃边界,而杨仲文生在堰州、长在堰州,而今又成了堰州节度使。村民便认为他考虑事情时自当是先保护自家祖业。
是以才会有了后来村民挟持容江、逼迫杨仲文上书朝廷改道一事。